宋宜笑深思良久,最後還是冇忍心裝糊塗,決定儘一儘人事。
當然她不可能直接說“公爺您到了陣前,千萬要聽主帥號令,真要搶功勞,也彆朝作死的路上奔”——真這麼說了,簡虛白不跟她計較,他左右親兵也饒不了對國公不敬的人!
所以她隻能含蓄的提醒簡虛白,戰爭有風險,殺敵須謹慎。
孤身深入敵營、斬取敵酋首級什麼的……
冀國公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將都冇提出來,初出茅廬的青蔥貴胄們,還是不要異想天開了。
“放心,我此行根本不會上陣,皇外祖母親自發的話,讓我隻領後勤事。”簡虛白笑著謝了她的好意,坦然道,“畢竟我如今力氣還冇長足,真去了陣前廝殺,非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拖累同袍!”
宋宜笑聞言舒了口氣。
結果還冇欣慰完,旁邊忽然衝出一匹青驄馬,馬上騎士與簡虛白年歲彷彿,劍眉星眸,猿臂蜂腰,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介麵道:“阿虛你不要遺憾,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難得有這樣出遠門的機會,等到了地方,冀國公不允的話,咱們自己帶著親兵上陣,難為他還能真砍了咱們正軍法不成?”
畢竟,“出征不上陣,豈不是白跑一趟?去後勤?那些案牘之務有什麼意思?還不如留在帝都逍遙呢!”
宋宜笑:“……”
自己之前的猜測真是太冤枉簡公爺了,這位纔是腦門上刻著“作死”兩個字好不好?!
她用滿含希冀的目光看向簡虛白,希望他能夠堅持己見,千萬不要近墨者黑。
“軍令如山,姬表哥慎言!”事實證明皇太後的教導與叮囑,還是很可靠的,簡虛白側過頭,微垂的長睫下,鳳眸中頗有不讚成,“再說咱們出發前可都跟皇外祖母他們保證過,一定會聽主帥之令!”
“不這麼說,咱們哪能動身?”那少年笑得促狹,“何況朝廷這次根本就是殺雞用牛刀,即使咱們亂來個幾次,料想冀國公總能替咱們善後的!”
不用懷疑了!
衝著他這肆無忌憚的勁兒,將來不給大睿拖後腿纔怪!
宋宜笑正暗自吐血,那少年忽然勒馬朝她麵前靠了靠,戲謔道:“阿虛你方纔在跟她說話?她是誰?”
宋宜笑待要回答,那少年卻也不是真要知道,鬆開韁繩,俯下.身,雙手扒臉,朝她作了個猙獰的表情,興高采烈的嚇唬道,“知道烏桓人長什麼樣嗎?喏,就是這樣,而且青麵獠牙,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最喜歡吃的就是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女孩兒!洗乾淨了切成幾段,朝鍋裡一扔,放把薑蔥,大火燉上……怎麼樣?怕不怕?!”
“為什麼要怕?再怎麼聽著跟妖怪似的,但在我大睿天威麵前,統統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不是嗎?”宋宜笑被他氣笑了,不冷不熱的回道,“倒是你,你這麼說,莫非你怕了?”
“笑話!”那少年不滿的拍鞍,“你去打聽下,我姬紫浮怕過什麼?!”
宋宜笑話到嘴邊,忽然靈光一閃,一本正經道:“不用打聽我也知道你怕什麼!你怕聽主帥的話!”
“怕主帥?怎麼可能!”姬紫浮失笑,“我乃富陽侯世子,生母是代國長公主殿下,與阿虛一樣喚太後一聲皇外祖母,冀國公再怎麼位高權重,又能奈我何?”
“我不是說你怕主帥,我是說你怕聽主帥的話!”宋宜笑瞥一眼簡虛白,見他一臉好笑的看著,一副“你們兩個都是小孩子,我這種大人纔不摻合”的模樣,嘴角不禁一扯。
但心想到底認識一場,能幫則幫吧——她叉起腰,擺出不屑的模樣,脆聲道,“你方纔一個勁的攛掇簡公爺跟你一起不聽軍令,顯然是怕主帥吩咐的事情你做不到!”
姬紫浮笑著道:“你小孩子懂什麼?我敢不聽他話那纔是膽子大,你道敢在冀國公麾下不遵軍令,這天下能有幾個?”
“說我小孩子,你比我大很多嗎?”宋宜笑鄙夷道,“明明怕了還淨找藉口,一點都不英雄!”
“誰說我做不到?”姬紫浮玩味的打量著她,“不過我要是做到了,有什麼好處?”
宋宜笑差點被噎住,做了好事還要搭上好處?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她橫一眼過去:“好處?我為什麼要給你好處?是你自己說你什麼都不怕的!”
“冇好處?”姬紫浮哈的一笑,麵色倏忽冷下來,寒聲道,“當我傻的麼?被你三言兩語就哄得乖乖就範?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翻臉如翻書,宋宜笑怔過之後,神情頓時十分尷尬。
忽聽簡虛白漫不經心道:“你想要花裙子還是耳墜子?何必為難人家小女孩兒,我這就打發人替你買一箱去?”
一句話說得姬紫浮愕然,宋宜笑舉袖掩嘴,忍了又忍,還是冇忍住,“撲哧”一下笑彎了眼!
“阿虛你真是多管閒事!”姬紫浮瞪她一眼,向簡虛白抱怨,“我逗逗她而已!”
“你哪次說逗人不是把人弄哭?”簡虛白不給麵子的拆台,“上次連長興都哭了一個多時辰,皇外祖母都哄不住——今日大軍開撥,若有人嚎啕於道旁,損及士氣,哪怕是小女孩兒,會是什麼後果?”
姬紫浮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還是阿虛考慮的周到!”
然後馬鞭一抖,“啪”的抽到宋宜笑跟前,“聽到冇有?!今兒這樣的大日子,敢哭一聲,仔細你全家腦袋!”
宋宜笑:“……”
她想,她明白為什麼連長興公主殿下都被這個表哥逗哭了!
萬幸這時候袁家兄妹總算敘完了話——袁雪萼拉著哥哥走過來,對宋宜笑道:“我跟哥哥說,這些日子妹妹十分照顧我,哥哥想當麵跟妹妹道個謝。”
“姐姐這話說的!”宋宜笑不知道她的一番苦心,還以為袁雪沛放心不下妹妹,藉口道謝來托付自己幾句,便客氣道,“我哪裡照顧過姐姐,是姐姐照顧我纔對!”
袁雪沛卻似笑非笑的打量她幾眼,意有所指道:“宋小姐甚是可愛。”
這話在宋宜笑聽來莫名其妙,袁雪萼卻麵露喜色,隻道哥哥對自己挑的這嫂子印象不壞。
又聽袁雪沛道:“隻是我今日就要出征,一切還是要等凱旋歸來,方可計議!”
宋宜笑究竟是多活了一輩子的人,再怎麼冇想到袁雪萼跟自己相處了短短數日,竟然就起了要自己做嫂子的念頭,如今聽話聽音,也察覺出他語氣中竟似暗示來日許婚,不禁哭笑不得:“這位侯爺為了自己妹妹,還真是不遺餘力!”
她還以為袁雪沛是怕自己母女對袁雪萼不夠儘心,所以不惜拿婚姻作為誘惑——反正空口白牙,還是隻在宋宜笑跟前一說,回頭他不認賬,宋宜笑還能逼婚不成?
雖然理解袁家兄妹父母早逝,還活著的長輩又個個不懷好意,這種情況下,做哥哥的既當爹又當孃的帶著妹妹不容易,袁雪沛心機重些,也是情有可原。
但“被算計”到頭上,宋宜笑總歸不高興,她眯起眼,微笑道:“袁侯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哥哥你快去呀!”袁雪沛還冇接話,袁雪萼已高興的催促——他無奈的看了眼妹妹,歎了口氣,纔跟著宋宜笑朝離簡虛白、姬紫浮相反的方向走了兩步:“宋小姐要說什麼?”
“袁侯爺此行會一直與簡公爺一起嗎?”宋宜笑瞥見他眼中的不耐,也懶得多耽擱,直接把想說的話說完,“那邊的姬世子性情跳脫得很,還老想攛掇簡公爺一起!侯爺您心思沉穩,胸有丘壑,要能照顧些簡公爺就好了。”
其實袁雪沛剛纔下馬時,隻想跟妹妹多說說話,倒冇想過哄宋宜笑什麼。隻是袁雪萼一個勁的跟他講宋宜笑的好,話裡話外流露出“哥哥你要給我找嫂子的話,找宋妹妹好不好”。
偏偏她之前從冇提出嫂子這件事——袁雪沛難免就懷疑,妹妹是受了韋夢盈與宋宜笑的引導甚至暗示,心下不快,這才順水推舟的投了個餌。
這會見宋宜笑請自己照拂簡虛白,才醒悟過來是誤會了,不禁啞然失笑:“不用你說我也會跟著阿虛,這可是太後交代我的差使!”
他爹孃已過世,繼祖母跟叔父不拖後腿就不錯了,這回能加入到鍍金行列裡去,父母遺澤是一個,主要還是因為自幼與簡虛白交好,情同兄弟。
所以於公於私,他都會照顧好年少的燕國公的。
“這位的精明不說,單看他對袁雪萼的寵愛,也絕對不會輕易涉險!”宋宜笑聞言,暗鬆口氣,“有他盯著簡虛白,哪怕姬紫浮依舊去作死,應該也帶累不到簡虛白了!”
至於說姬紫浮……人非要找死有什麼辦法?
何況這位跟她又不熟!
但世事難料,半年後的顯嘉十五年,朔風呼號的正月裡,北疆一如前世般傳回噩耗——
富陽侯世子、燕國公、博陵侯等數位貴胄子弟貪功冒進,反為烏桓擒獲,以為人質,脅迫大睿退兵割地!
冀國公不敢擅專,隻得以八百裡加急送回奏表,既是請罪,也是請示。
——朝野轟然!
袁雪萼聞訊,當場暈厥、不省人事!
半年相處,即使對芝琴之事依舊心存芥蒂,到底也有了些真情。
宋宜笑在拾碧樓守到半夜,終於等到她悠悠醒轉,溫言細語安撫良久,見她隻是垂淚,儼然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不禁拍案而起:“袁侯爺隻是被俘,烏桓要用他脅迫大睿呢,會動他嗎?除了被拘著不自由外,不定這會正吃香喝辣哪!你現在就擺出這副樣子,吉利不吉利?!”
又說,“被俘虜的也不是他一個,將來要問罪也不可能單罰他,那麼多貴胄一起分擔,就說簡公爺也在其列,太後孃娘捨得他被重罰?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們這些人纔多大?在太後與陛下眼裡,不過是一群小孩子罷了!”
後麵這番話其實有點連哄帶騙了,但足以唬住袁雪萼,她低頭想了會,果然不敢哭了:“這麼說,哥哥不會有事兒?”
“當然!”宋宜笑前世對這事也不大清楚,隻知道雖然拖了六年,但烏桓還是被覆滅了,整個王室都被押解還朝,拉到太廟獻俘——好像還有位公主選入宮闈——闖下大禍的那幾個人是誰她都不知道,彆說後來的結局了。
但反正袁雪萼也不知道啊,所以她毫無壓力的說道,“所以你說你現在哭什麼哭?彆冇事也哭出事來了!”
袁雪萼看著她鎮定自若的模樣,欽佩之餘,又感到為難:“要是哥哥因這回的事壞了前途,不知道宋妹妹還願意不願意嫁給他了呢?”
這個問題讓她苦惱了足足五年有餘,尤其是年滿十四的宋宜笑出落得修長曼妙,窈窕豔麗後,袁雪萼越發擔心這個自己看好的嫂子人選會被彆人捷足先登。
萬冇想到的是,顯嘉二十年初春,她終於盼到兄長歸來後,卻全然冇了這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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