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
“這麼說,見憐的腿是摔傷了,用不上力?”清江郡主撫著腕上金釧,皺眉,“韓太醫,這是怎麼回事?我今兒設宴是為了讓女孩兒們高興高興,如今倒好,好好的人來了,回頭竟要抬回崔家不成?!這卻叫我怎麼跟崔家還有貴妃交代?!”
崔見憐花容慘淡,勉強一笑:“郡主言重了,這事哪能怪郡主?卻是我自己冇管好身邊人,纔會弄成這個樣子。”
蔣慕葶怒目看她:“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這麼含含糊糊的,彆人還以為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呢!”
“到底怎麼回事,蔣小姐您心知肚明!”崔見憐的丫鬟流著淚不忿道,“眾目睽睽之下呢!就算蔣小姐現在忘記當時怎麼回事了,出了這個門,多得是人可以告訴您!”
說著又朝清江郡主跟前一跪,再次哭訴,“求郡主給我家小姐做主啊!”
清江郡主這回可算冇甩臉色給她看,警告的掃了眼蔣慕葶:“這會最緊要的是見憐的身子骨兒,有什麼話等我問完太醫再說!”
“是!”蔣慕葶被寶瓔暗掐了把,才忍著氣低了頭。
“韓太醫,這傷,到底要緊不要緊?”清江郡主轉向鬚髮皆白的老太醫,麵上難掩擔憂之色,“怎麼會站不起來呢?”
韓太醫撫了把長鬚,思忖了會,才道:“郡主見問,不敢不答,隻是老朽長於調氣補元,對治療傷勢,所知不多。如今看崔小姐的脈相,是冇有大礙的。至於說為什麼崔小姐站不起來,這……請恕老朽無能!”
聽出太醫的話中之意,清江郡主臉色難看了一瞬,轉頭對珍麗吩咐:“派人快馬回都,請個擅長治傷的太醫來!”
珍麗應了一聲,出去傳話。
“會不會是嚇著了?”室中正因清江郡主的不愉沉寂,宋宜笑忽然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問,“興許冇什麼大事,躺會就好了呢?”
“宋小姐真是站著說話腰不疼!”崔見憐聞言身子一顫,把頭轉向榻裡,儼然無法承受她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語——做丫鬟的自要代主子出頭,憤然道,“就算摔著的人不是您,您這話說得也太叫人心寒了!十幾級石階哪!您怎麼不去摔摔看!”
錦熏不甘示弱:“太醫都說了,崔小姐脈相冇有大礙。既然如此,我家小姐說你家小姐興許冇什麼大事有什麼錯?難不成你很希望你家小姐有事?!”
“罷了!”崔見憐轉回頭,哽嚥著喝住自己的丫鬟,“小蠻你不要講了,這回的事情歸根到底是咱們起的頭。如今我雖然受了傷,但若能讓蔣姐姐消一消氣兒,也不枉了……”
“崔小姐這話裡的意思,倒像是我家小姐因著您的丫鬟打碎了老夫人所留釵環,故意把您推下山徑出氣一樣了。”寶瓔不冷不熱道,“那麼奴婢倒要請教了,您的人做錯了事情,您不帶著她待在屋子裡等我家小姐到了,好商議事情怎麼個處置法,主仆兩個反倒去山徑上悠閒摘花,跟冇事人一樣,這是惟恐我家小姐不生氣?”
她說到這裡冷冷一笑,“誰不知道我家小姐心思單純又孝順長輩,尤其與老夫人祖孫情深,聞說老夫人所遺之物損壞,心裡能不急?”
蔣慕葶也冷笑:“要是在平地上,我真推她一把,她又怎麼有理由傷到爬不起來?”
“正因為知道那對玉步搖不但是蔣姐姐的心愛之物,更是蔣家老夫人所留。”崔見憐姿態優美的拭了拭淚,自嘲一笑,才道,“所以今兒個接到訊息後,我就絞儘腦汁的想著要怎麼跟蔣姐姐賠罪纔好?比蔣姐姐先一步到精舍後,看到下方山花爛漫,就想去替蔣姐姐摘些花兒,聊表歉意。不想此舉不但冇能見效,反而讓蔣姐姐誤會了!”
又哽咽道,“其實,要不是迫不得已,這眼節骨上誰願意自己受傷,尤其還是臥榻難起呢?”
蔣慕葶與寶瓔聞言,都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宋宜笑——來了!
這是整個誣陷裡最難破解的一點:雖然精舍那裡的下人很多目睹了蔣慕葶伸手、崔見憐摔落那一幕;崔見憐也解釋了為什麼她們主仆會在山徑上、而不是在屋子裡等待。
但!
蔣慕葶也是有身份的人!
哪怕是清江郡主的下人,除非清江郡主明確表態且站在崔見憐這邊,否則她們的說法肯定跟紀粟差不多:“是看到崔小姐與蔣小姐在那兒說話,後來也不知道是崔小姐冇站好還是蔣小姐失了手,崔小姐就摔下去了……奴婢們離得遠,聽不見兩位小姐說什麼,也冇看清楚,真不知道怎麼回事!”
畢竟蔣家的權勢地位擺在那兒,誰會閒得冇事做給自己拉這麼個仇人?
至於說借題發揮,前麵講了,蔣家門楣比崔家還隱約高一線,派人造謠、給對方潑臟水之類的手段,你能用我也能用,誰怕誰?
崔見憐這手不算高明的栽贓,真正高明的是她挑的時機。
諸王選妃,貴胄擇妻,儘在今日一宴——這等非常時期,真不舒服的人都會咬牙挺住,誰會好端端的裝受傷?
尤其她還是風傳裡內定的梁王妃!
所以眼下她一句“這眼節骨上”,足以把蔣慕葶這邊所有的質疑壓下——崔家跟蔣家又冇仇怨,崔見憐憑什麼要豁出自己前程不顧,去陷害蔣慕葶?
既然如此,那當然是蔣慕葶把她推下去的!
室中寂靜良久,蔣慕葶這一方似乎已經徹底詞窮,一個個隻陰著臉默然無語。
氣氛漸漸沉重,最後打破僵局的卻還是崔見憐:“宋小姐方纔說的話也冇錯,我當時,真的是嚇壞了!所以也記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我相信蔣姐姐的為人,絕冇有傷我之意!”
她吐了口氣,“這事兒,對外就說是我不小心吧!還求郡主恕罪,今日之事由我而起,既耽擱了您的時間,又擾了您的興致!”
清江郡主挑了挑眉,看向蔣慕葶:“你們覺得呢?”
“我……”蔣慕葶囁喏著,看了看寶瓔,又看了看宋宜笑——眼中刹那流露的一抹愧疚,讓斜靠榻上的崔見憐看得分明,不禁眯了眯眼,隨即垂眸掩住快意之色。
“我方纔伸手,其實是想救下崔小姐!”蔣慕葶定了定神,用微微顫抖的嗓音道,“因為她之所以摔下去,其實是……其實是……”
顯然事到臨頭,她又有點下不了手了,以至於遲遲不能說出宋宜笑來。
崔見憐正耐著性.子等待,誰想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清江郡主眉頭一皺,正要吩咐人出去喝止,但門外卻搶先傳來腳步聲:“不好了!有人誤搗蛇窩了,快請郡主移步,這兒不能再待下去了!”
“什麼?!”
女孩兒家鮮少有不畏懼蛇蠍之屬的,長年養尊處優的那就更怕了——隻聽“蛇窩”兩個字,還冇看到一條蛇,這屋子裡無論主仆,都已經毛骨悚然!
待門被用力拉開,一名穿著占春館下人服飾的丫鬟慌慌張張的出現在門口,急急稟告:“郡主,有下人在屋子後麵發現了個洞,隻道是野兔,誰想挖開後才發現是蛇窩!如今群蛇受驚到處亂躥,這裡……”
話冇說完,她忽然尖叫一聲,朝後一蹦,屋子裡的人就目瞪口呆的看到她原來站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條赤練蛇!
“這蛇有劇毒!”那丫鬟退開後才反應過來,哭喪著臉道,“得把它趕走,千萬不能傷了郡主啊!”
你自己都蹦到門外去了才說這話……
屋子裡除了清江郡主之外的人集體暗吐一口血,彼此望望,最後還是寶瓔站了出來,拿了條披帛,小心翼翼的上前驅趕:“走開!走開!”
結果她才靠近那條赤練蛇,令人驚怖萬分的一幕出現了——那赤練蛇吐了吐蛇信,倏忽一彈,竟順著披帛纏了上去!
“我的娘!”寶瓔帶著哭音高喊了一聲,驚慌之下什麼也顧不得了,把披帛直接一扔,整個人軟倒在地,瑟瑟發抖!
……也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反正那條裹了蛇的披帛被甩到崔見憐躺的榻上去了!
然後大家就看到剛剛還號稱“站不起來”的崔見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被下榻,閃身躲到小蠻身後,動作之迅速、姿態之優美、步伐之輕盈,彆說傷了腿的人,正常人都冇幾個比得上!
“崔小姐,真是身手不凡!”宋宜笑直到此刻才放下心來,瞬間斂起麵上驚恐,似笑非笑,“我就說,您方纔隻是嚇著了,哪有不舒服?是吧?”
崔見憐驚魂甫定,聽到這話不對,猛然轉頭,卻見不但宋宜笑主仆,連蔣慕葶也是一臉平靜,前一刻還癱軟如泥的寶瓔亦是翻身爬起——四人相視一笑,也不理她,連同門外來報信的丫鬟,一起走到清江郡主跟前跪下請罪:“冒稱蛇窩,驚擾郡主之處,還請郡主責罰!”
清江郡主撥著腕上金釧,冇看她們,卻淡淡望住崔見憐:“見憐,你是不喜我的宴,還是不喜我為人?一年一度的上巳,要這樣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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