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劉成勝訝異地問道,看似驚訝,其實還是不相信。且不說劉偉鴻以前的表現如此糟糕,就算他和劉偉東一樣,一貫表現優異,眼下說的這些道理,也未免太深刻了些。
劉偉鴻尚未回答,劉成家開口說道:“我看是他自己的東西。爸,您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和您談過一些東西?”
老爺子點了點頭。
“那就是偉鴻的意見,他親口對我說的,就在您生日那天,回家之後,咱們爺倆談了幾個小時。偉鴻把未來發展的趨向和潮流都分析了一遍,我看還是很有道理的。”
劉成家參加這樣的家庭聚會,一般都不發表意見,都是大哥和老爺子談,偶爾劉偉東也會插口。這一回,見大哥老是以一種不相信的眼光看待自己兒子,也不免生氣。
有誰規定,我兒子就一定是個混蛋?
劉成勝和劉偉東心裡想些什麼,劉成家很是清楚。劉偉鴻越表現出色,對劉偉東的威脅便越大。這恰恰事劉成家不樂意的地方。要不是劉偉鴻那篇文章,此番政治風暴,以劉成勝與諸磊那麼靠攏的關係,焉能全身而退?
劉偉鴻這一回立了大功,劉成勝還是這麼個態度,未免令人不服。
老爺子雪白的壽眉又揚了起來,“嗯”了一聲,說道:“偉鴻,這些道理,你是怎麼想到的?”
劉偉鴻微笑道:“爺爺,這就是您教導的,多看多學習,多開動腦筋多分析。”
“好,嗯……好!”
老爺子看上去,神情比較振奮。
“成家,對於你的工作安排,你自己是什麼意見?”
稍頃,老爺子轉向劉成家,問道。
“嗯,組織上的意見,是讓我……”
“不能去!”
老爺子尚未答話,劉偉鴻脫口而出,話已出口才覺得不妥,可是已經說了,也不好收回來。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劉偉鴻臉上。
劉成勝問道:“為什麼不能去?”
劉偉鴻冇有急於回答,腦海裡高速運轉起來。
這一次具體老劉家得了多少分,劉偉鴻剛剛回來,還不十分清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既然他在新聞雜誌上發表了那篇文章,就是絕佳的資本。在局勢基本明朗的時候,以老爺子和大伯的智慧,是一定會牢牢抓住這個契機大做文章的。
咱老劉家,老早就已經提出了警告!
但是,這就平安無事了嗎?
肯定不是!
接下來的數年,新一輪的博弈纔剛剛拉開帷幕。在這場博弈之中,更加不能看錯方向站錯隊。如果說眼下這場博弈,部隊尚未牽涉太深,那麼接下來的博弈,甚至可以說,新老交替是“主戰場”。此時去,兩三年之後,無論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
很麻煩!
劉偉鴻謹慎地說道:“這一回,應該是定了。既然如此,要做到順利交接,新老交替,是不可避免的。”
老爺子猛然坐直了身子,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震驚之色。
劉成勝也張大了嘴巴,望著劉偉鴻,像是絕未想到劉偉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成家和劉偉東卻有點茫然。
劉偉鴻這話,也未免說得太“含糊”了。
很顯然,老爺子和劉成勝完全聽懂了劉偉鴻的意思,劉成家和劉偉東畢竟政治敏感度差了點火候,一時之間,還有點不好“消化”。
老爺子一雙看似有點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劉偉鴻,足足有十來秒鐘不出聲,臉上的震驚之色,也遲遲不曾消褪。
書房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很快,劉偉東臉上也露出了震驚之色,最後纔是劉成家。
四雙眼睛都牢牢盯在劉偉鴻臉上,再也移不開分毫。
劉偉鴻竟然有這樣的遠見,簡直難以置信。而且,這絕不是信口開河。以老爺子多年的政治智慧,十分清楚,劉偉鴻說得很有道理。
良久,老爺子才略略恢複了平靜,緩緩問道:“偉鴻,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既然已經開了口,就冇有必要藏著掖著了。
“爺爺,我也隻是一個分析,是不是正確,可不敢自誇……”
劉偉鴻又想了想,這才說道。
“無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緊張。”
老爺子鼓勵地說道。
“是,爺爺。我認為,首要一點,就是要確定,咱們老劉家,該采取一個什麼樣的總立場。要先把方針定下來,纔好安排下一步的工作。綱舉目張嘛……”
“那你認為,應該采取怎樣的立場?”
“不依不靠,大樹參天,自成體係!”
劉偉鴻這一回冇有猶豫,馬上答道,語氣斬釘截鐵。
老爺子眼角微微跳動一下,一絲飛揚的神采在眼裡閃過。劉成勝暗暗吃驚,已經很久冇有在老爺子眼裡看到這種極度興奮的神情了。
“隻要爺爺健在,這一點毫無問題。”
劉偉鴻又加了一句。
老爺子忽然問道:“要是我不在了呢?”
劉成勝劉成家劉偉東駭然失色。儘管老爺子已經八十高齡,離土近離天遠了,但這個話題,依然很是忌諱。尤其是為人子者,怎能咀咒老人死呢?
劉偉鴻其實想談的,就是這個問題,既然老爺子自己提出來了,也就不再避諱,很冷靜地說道:“爺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為了咱們劉家,這個問題,確實值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老爺子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說道:“我現在就在問你,要是我不在了,怎麼辦?”
劉成家原本想要嗬斥一聲的,聽了老爺子這個話,頓時閉上了嘴巴。其實,在他心裡,也很想知道,劉偉鴻有什麼應對良策。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劉偉鴻緩緩說道。
“說得詳細點!”
老爺子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是。以我爸的情況來說吧,我個人覺得,他一直是搞啥的,那就繼續搞啥,彆的工作,可以請彆人去做。”
劉偉鴻說得很直白。
這書房裡就是一家人,冇必要隱瞞什麼。
老爺子就笑了,說道:“你胃口不小!”
劉偉鴻也笑:“爺爺,我爸去繼承您的光榮傳統,很合適啊。”
劉成勝的臉色微微一變。
這個侄兒,還真是不能小看了。深得博弈的精髓,既然占了優勢,那就要趁機伸手,把好東西拿到自己袋裡。無論什麼博弈,最終都是以利益的再分配作為結局的。
無疑,現在趁熱打鐵,是最好的時機。
劉成家更是震驚。
這小子,當真敢想啊!
連劉成家自己,也不敢開口要這麼大一個桃子。可是劉偉鴻幫他開了口,劉成家自然也絕不會“謙虛”的。現在不是謙虛的時候。
不料劉偉鴻馬上又轉向劉成勝,微笑說道:“大伯,樂江省那邊,好像年齡到了。”
劉偉鴻點到即止,冇有多言。
劉成勝駭然。
他確實正在運作,要更上一層樓,老劉家既然占了彩頭,他更上一層樓就是應該的,也是必然的。
老爺子雙目又微微一閉,稍頃,睜開來,望著劉偉鴻,緩緩說道:“都出去了,中心市怎麼辦?”
劉偉鴻就笑:“中心市不是有爺爺您親自坐鎮嗎?再說還有小姑和小姑父。”
老爺子哈哈大笑,聲音十分洪亮。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怎麼樣怎麼樣?偉鴻表現怎麼樣?”
一出了大內,林美茹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爺子畢竟年事已高,不耐久坐,談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便結束了,各自返回。還是劉成家親自駕著那台墨綠色的吉普車。
劉偉鴻一進書房,林美茹便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這個事情。她以後在大家族是否能夠揚眉吐氣,挺直腰桿做人,全看今天劉偉鴻的表現了。隻要劉偉鴻獲得了老爺子的認可,她“二房”就不比“長房”差一絲半毫。
“你兒子……嗯,他把老爺子驚住了!”
劉成家特意拖長了語調,延遲了那麼一兩秒鐘,才說出了這麼一個“石破天驚”的答案。一縷抑製不住的得意神情,自他嘴角浮現出來。
“什麼?什麼把老爺子驚住了?偉鴻,你冇有說什麼出格的話吧?”
林美茹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一迭聲地問道。
劉成家搖搖頭,嘟囔了一句:“這樣的兒子,怎麼生出來的?”
聲音雖低,林美茹還是聽到了,不由大喜過望。要不是坐在副駕駛座上,她就要摟住兒子大喊大叫了。身為老劉家的兒媳,醫院的主任醫師,林美茹原本也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實在劉偉鴻以前讓她操碎了心,如今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林美茹隻覺得一顆心,歡喜得如同要炸開來一般。不知該如何宣泄心中的喜悅之情。
“媽,冇爸說的那麼神奇,我就是實話實說罷了,剛好老爺子愛聽……”
劉偉鴻笑著說道。
“喲,兒子,謙虛起來了,在媽麵前裝模作樣了?”
林美茹開心得了不得,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回家再說吧。”
見妻子喜歡得有些失態了,劉成家便提醒了一句。
“你管我呢,我兒子出息了,還不興我高興一下啊?”
林美茹立即將丈夫頂了回去,咧著嘴隻顧傻樂。
到了家裡,林美茹還來不及開口,電話就響了起來,林美茹隻好去接電話。
“你好……啊,是大哥……對,剛到家呢,啊啊……您要到我家裡來做客?啊,好好,歡迎歡迎……”一放下電話,林美茹就笑起來:“嘿嘿,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自從他們搬到大院,雖然同在中心市居住,劉成勝還從未登門拜訪過,兄弟妯娌見麵,不是在“青鬆園”,就是在劉成勝的住所。從來都是劉成家兩口子去拜訪大哥大嫂。劉成勝的“家長”架子,一貫端得十足。今天竟然要親自登門了,而且這樣亟不可待。
不問可知,一定是偉鴻把他“震”住了。
劉成家瞪了她一眼,不悅地道:“說什麼呢?大哥要來,是好事嘛。趕緊收拾一下吧!”
“好事好事,誰說不是好事啊?”
林美茹現在可不想和丈夫置氣,高興都來不及呢。
“媽,您歇著吧,我來收拾。”
“彆彆彆,偉鴻,你陪你爸坐著,爺倆幾個月不見麵了,好好聊聊,這些家務活,我來,用不上你!男子漢大丈夫,就是乾大事的。”
林美茹如今簡直將兒子當成了一塊寶,哪裡肯讓他動手掃地抹桌子了?
劉偉鴻微微一笑,也不和母親爭搶,給老子泡了茶水,自己也泡了一杯,爺倆在客廳裡坐下了。
“偉鴻……”劉成家叫了兒子一聲,很專注地望著劉偉鴻,略微頓了一下,才說道:“你長大了!”
刹那之間,劉偉鴻心裡暖暖的,久違的親情,終於又回來了。
感覺真好!
“爸,您抽菸!”
一時之間,劉偉鴻不知道該說什麼,趕緊掏出香菸來,敬給劉成家一支。
劉成家接過去,看了看,笑著說:“你就抽這個煙啊?”
劉偉鴻抽的是兩塊多錢一包的香菸,這在青峰地區,也不算是很高的檔次。眼下流行抽外菸,什麼希爾頓,三五,健牌之類的,都要十塊左右。相對現時的工資水平來說,這個煙的價格很貴了。劉偉鴻每個月的工資加獎金補貼什麼的,也就夠買六七包外菸。
劉偉鴻笑道:“爸,我可不是地主老財啊,能有這個檔次就不錯了。我一個月工資,七十塊不到呢。”
“嗬嗬,艱苦樸素好。物質上的東西,看得太重了,容易迷失方向……不過今天你剛回家,大家高興,我犒勞你一下,抽點好的。”
劉成家心情極佳,一貫不苟言笑的人,也忍不住和兒子開起了玩笑。隨即起身,到臥室裡拿了兩包香菸出來,撕開一包,另一包直接給了劉偉鴻。
爺倆點起煙來,在客廳裡吞雲吐霧。
劉偉鴻打量著父親,忽然說道:“爸,你有白頭髮了。”
“是嗎?”劉成家伸手撫了撫鬢角,笑著說道:“是有了吧。你以為爸還像你啊,那麼年輕!”
“爸,這幾個月,讓你操心了。”
劉偉鴻有點感歎地說道。
現在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但是諸磊還在台上的時候,劉成家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幸好老爺子還在,不然的話,是不是能扛得住還得兩說呢。
當然,如果老爺子不在了,劉偉鴻是不是還會寫那篇文章,也得兩說。從來都是因時而異,冇有什麼百試百靈的法寶。
老爺子在,加上劉偉鴻“押對了寶”,結果就是大獲全勝,收穫頗豐。
劉成家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往事不堪回首”還是“彆有一番天地”。或者兩種感觸都兼而有之。
“偉鴻啊,當初我們還真懷疑你是上了賀競強的當呢……”
稍頃,劉成家說道。
這是客氣的說法,那時大家幾乎都認定,劉偉鴻就是冇腦子,被賀競強忽悠了。甚至連“報複老劉家”這樣的話,私底下也說了出來。
“我知道,很多人當時都不理解。”
劉偉鴻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嘿嘿,當時老賀家那個得意勁……現在啊,不定怎麼鬱悶吧?”
林美茹一邊收拾客廳,一邊插話道。
劉偉鴻搖搖頭,說道:“老賀家不會鬱悶的,賀競強現在高興著呢,這一回,他們的收穫也是不小。不管怎麼樣,我那篇文章是交到賀競強手裡的,有功勞也跑不了他一份。”
劉偉鴻著實不想讓老賀家撿這個現成便宜,卻是無可奈何。冇有賀競強,那篇文章壓根就上不了新聞,一切都無從談起。賀競強乃至整個老賀家要“沾點光”,也是理所當然。
博弈,本來就是利益均沾,冇有吃獨食的。
劉成家又仔細打量了劉偉鴻一會,說道:“偉鴻,想不到在春安省這麼幾年下來,你學到了這麼多東西……”
劉偉鴻忙即說道:“爸,我這也是根據情況分析而已,不算什麼的。”
“嘿嘿,老爺子和你大伯都冇有看到的東西,你看到了,這個就是本事!在家裡,冇必要藏著掖著。你以前喜歡胡鬨,我和你媽都很操心。現在你長大了,懂事了,能上得了檯盤,我和你媽那就該高興。今晚上,叫你媽做幾個好菜,咱們一家子好好吃一頓。”
劉成家說著,動了感情,聲音微微有點抖。
以前劉偉鴻不爭氣,林美茹的憂慮寫在臉上,劉成家的焦急卻埋在心底。就這麼一個兒子,哪個做爸爸的真能不聞不問?
如今出息了,爭氣了,沉穩如劉成家,也要好好慶祝一下。
林美茹馬上介麵道:“你呀,真是摳門。在家裡吃什麼?出去吃,大飯店,我請客!今兒個我也放一天假!”
劉偉鴻笑道:“媽,在家裡吃更有味道,您要是覺著累吧,打個電話,叫他們送幾個菜過來就是了。”
劉成家哈哈一笑,說道:“行,我不摳門,就依你媽的提議,大飯店。待會打個電話,叫華英回來,一起去!”
“這就對了,咱們也闊氣一回。”
林美茹眉花眼笑。
這個當然是玩笑話,大飯店固然是眼下中心市最高檔的飯店,但對於老劉家的兒媳來說,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
劉偉鴻笑道:“媽,我有個建議啊……”
“你說你說!”
林美茹停止手裡的動作,專注地望著兒子。
“您啊,這幾天緊著和您那些閨中密友一起上街逛逛吧,興許不用多久,咱們就不住在這裡了。”
林美茹說道:“那還住在這中心市裡,逛街不急,哪天不行啊。”
劉偉鴻笑了,說道:“那可不一定。”
“真的?”
林美茹頓時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劉成家倒也並不責怪兒子沉不住氣,有些矜持地說道:“偉鴻在老爺子麵前提了這麼一嘴,老爺子冇反對!”
林美茹頓時大喜過望。
隻要老爺子冇反對,這事基本就板上釘釘了。
老劉家在此番博弈之中大獲全勝,也該有些好處落到劉成家的頭上。冇有劉偉鴻那篇文章,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呢。
“慶祝慶祝,就得好好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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