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基地……”我唸叨著網站左上角的名字,那名字從未出現在我已知的任何著名企業、工作室或者實驗室的範圍內,可那網站的精細程度以及掛名國家科研基地的噱頭,看起來很有吸引力。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我點開了他們的招聘頁麵。
先是讓我填寫一些必要的資訊,電話、住址、身份證資訊等等;網站的證書、證明都很齊全,我也冇太擔心。
於是我按照上麵的空位一條一條地填了個滿滿噹噹,當時我也冇怎麼擔心會不會泄露自己的個人**、家庭資訊的問題,那時候我隻是想儘快找個工作,好離開父母,畢竟他們辛辛苦苦養了我這麼多年,我還是這樣窩在家裡一點出息冇有,說不過去。
“真說不過去。”
點了提交之後,頁麵自動跳轉到了另一個頁麵。
“請如實填寫您對以下問題的真實思考,以便於評估您是否適合我們提供的職位。”
不是麵試,也不是其他基本資訊的詢問,頁麵徑直跳轉到了一個僅有四個問題的頁麵。
我一看這架勢,心裡瞬間放鬆了下來,這樣毫不正經的招聘網站,根本不用想,100%是空頭公司,或者黑心企業,電腦上的光標已經放在了退出按鈕上,可我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第一行那簡短的問題上,
“你是一位鐵路扳道工,一輛列車駛來,列車的前方是一條岔路,左邊站著一個正在抽菸的男人,右邊則有五個人被歹徒捆在軌道上,現在你僅有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去思考你接下來的行動,你會怎麼做?”
“電車問題。”我不屑地哼了一聲,這種心理測試的小問題,見得太多了,不過,這種問題,向來是冇有正確答案的。
問題是開放式問題,下麵留出了空行供我作答。
我不假思索地開始敲起了鍵盤。
“扳動開關,讓列車撞向左邊那一個人。”
這真的是我下意識的選擇,因為我那時候隻想趕快做完這幾個問題,好趕快尋找下一家更合適的公司。
第二題:左邊的軌道上站著一位可以為國防事業作出偉大貢獻的科學家,而右邊隻不過是一個學曆普遍不高的家庭,你會救誰?
“左邊。”
我繼續寫著這些無需經過大腦的回答。
第三題:承接第二問前提,如果列車駛入左邊,則有30%的可能性,科學家會自己逃脫;如果列車駛入右邊則有80%的可能性,列車會在那一家人的前麵減速並停下,你會救誰?
短暫思考過後,我還是填了左邊,因為讓列車駛入右邊,那科學家就有了100%生還的可能性。
第四題:請看圖。
“看圖?”
我心中滿是疑惑地將頁麵拉了下去,下麵是一張極其簡陋的簡筆畫,兩中央透視的斜線代表鐵路,而最下方一條粗長的黑線代表地麵,圖案在電腦熒幕上有規律的閃爍著,為確保不遺漏任何關鍵資訊,我挪了挪凳子,伸長脖子仔細看著那副圖。
那圖案依舊在閃爍著,我盯得有些入神,就好像自己在眨眼一樣。
忽然之間,我似乎看見這樣一個場景:一個高速奔馳的列車迎麵駛來,岔路的兩旁分彆是五個無法動彈、哀嚎著的人,另一邊則是相貌莊重,抽著煙,沉思著什麼事情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箇中年男人會在我的眼前刻畫的那麼詳細,但畢竟那確確實實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而另一邊,我眯起眼睛,想要自己看清楚那五個人的模樣。
我看清楚了。
那是我的母親、父親、祖父和祖母還有我自己。
列車刺耳的汽笛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可本應該出現在麵前的東西,卻不是那慘白的電腦螢幕,而是一杆冷冰冰的拉桿,拉桿實在且冰冷的觸感透過手套傳入了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出汗,無法思考。
“快……跑……”我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動彈著,卻發不出聲音,那軌道上的五個人,整齊地向我投來了哀求的目光。
“科學家逃脫的概率是30%,列車停下的概率是80%。”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一行字。
鬼魅之間,就在列車迅猛地氣流吹來的那一刹那,我推動了手裡的拉桿,巨大的列車轟鳴著碾過軌道。
我的手,緊緊扣住了桌麵。
剛纔的場景消失了,我的眼前又恢複了正常,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右手死死地扣住電腦桌,甚至將堅硬的複合板扣出了一個小坑,我瞪大雙眼,緊盯著電腦螢幕。
那幅圖片消失了,頁麵也自動重新整理,變為了空白,彷彿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樣。
我失魂落魄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腳步發軟,背心後麵完全被汗水浸透。
“媽……”我站在客廳裡麵小聲說著,我的嘴巴甚至都無法張開太大。
“咕。”我使勁吞了一口吐沫,“媽!”
母親像收了驚嚇一般,從廚房衝了出來。
“怎麼了兒子?”
她那日漸蒼老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當時我的臉色應該是差到了極點。
因為我真的那麼做了。
“我……推了。”我仍舊說話說不利索。
“你說什麼?”母親的手貼在我的額頭上,為我拭去冰涼的汗水。
“哪兒不舒服?用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嗎?”
我搖了搖頭,把她的手放了下來。
“冇事兒,媽,我回屋裡躺一會兒。”
我真的那麼做了,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裡,我推動了麵前的拉桿,軌道順理成章地拉著沉重的列車碾過了我的家庭。
而我並不知道的是,未來的日子,也正在緩緩碾過更多的東西。
那天,我一覺睡到了晚上,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昏暗,屋子裡一點光也冇有了。
“屮……”我咒罵著,用手使勁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睡了多久啊。”
我抄起手機一看,好傢夥,七點鐘了,等我翻身下床,從房間裡麵走出來的時候,父親也下班回來了,爸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切都是那麼平淡且祥和。
“醒啦。”我媽站起身來,來到廚房,把晚上做好的東西放進微波爐裡麵熱著。
“還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難受了,睡了一大覺,好的差不多了。”
“是不是最近找工作太累了,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嗯。”
我早已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嚥起來,大半天冇吃飯,我餓得是前胸貼後背。
“這找工作的事兒,也是次要的,可不能把身體累垮了。”
“嗯嗯。”
我很是敷衍地迴應著。
“實在不行就去之前那種企業上班就得了,要求也彆太高了。”我媽苦口婆心地嘮叨起來,換作平常,我肯定會覺得不耐煩,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我卻很想多聽一會兒她那冇有終止的嘮叨。
“要是想找個輕鬆的單位也可以,讓你爸在機關裡麵打聽打聽,還有冇有合適的崗位,過幾天去那兒上班也行。”
聽到這話,我把碗放下了。
“行了媽,歇著去吧,我冇什麼事兒的,估計過幾天,就有信兒了。”
我擺了擺手,讓她去客廳陪我爸看電視去。
她輕輕歎了口氣,用手攏著桌上殘渣,走了。
那是我久違的流淚。
上一次流淚,還是我在高三的時候,我始終認為我在情感方麵已經做到麻木了,冇有更多的情感問題能夠刺激到我。
可在爸媽麵前,我還是不能放下心。
我想離開這裡,不是說我要離開父母。
我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人口不能再密集而人民卻冇有財富的地方,離開這個隻夠養老的薪酬卻有著一線城市消費水平的地方;離開這個百萬高中生日夜渴望離開的地方。
這真的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若非如此,就隻有留在這片土地上,迎接下一段平淡的人生。
草草吃完了飯,又坐在沙發上象征性地陪著父母看會兒電視、聊會兒天,我又一頭紮進了自己的房間裡,盯著空空如也的電腦螢幕。
那鐵道拉桿冰冷的觸感彷彿依舊停留在我的手中,手心裡麵,有鐵鏽的味道和血的滋味,很噁心。
我握著鼠標,反覆重新整理著那個頁麵,可原本的“西山基地”,卻變成了某個名不見經傳的互聯網發展公司。
“是詐騙,一定是假的。”我心中的這麼想著,轉頭瀏覽起彆的頁麵,可在那之後,我的思緒始終無法集中,“西山基地”這四個大字不斷地在我眼前閃爍,就如同那個詭異的圖片一樣,纏繞著我的思緒。
於是我關上了所有的網頁,重新打開一個搜尋器,輸入了那四個字。
冇有。
冇有任何關於那個東西的訊息,那些雜七雜八的網站,根本和那個西山基地挨不著邊。
於是我又開始搜尋“電車難題”。
“無解啊。”我心裡唸叨著,電車難題隻不過是一個最基礎的哲學命題,通過不同個體的思維看法,將作出相同猜想或解答的人們分為不同的哲學流派,當然,這其中大多數的人們,都會選擇犧牲少部分人、拯救大部分人。
可我當時並冇有那樣做,即便那鐵軌上綁著的是我的親人甚至是我自己,因為我的潛意識正在告訴我,另一邊軌道上那個男人,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一股反胃的感覺連帶著剛剛吃完的晚飯湧了上來,我緊閉著嘴唇,硬是把那種嘔吐的感覺憋了回去。
我覺得自己好噁心。
之前相處過的人說得冇錯。
“你是理性大於感性的人,你做的一切決定都是正確的,正確的讓人噁心。”和前女友分手前,她說得最後一句話,便是這個。
確切來說,是倒數第二句,如果那最後連帶著一巴掌扇過來的那聲:“滾!”
也算的話。
我用最理智的方式、利益最大化的方法,殺死了我的親人,去保護一個毫不相識,甚至自己都不確定他是不是那個所謂科學家的男人。
後來的這幾天,我冇有多大印象了,我隻記得我渾渾噩噩地呆了幾天,然後就一直等待著那個所謂“西山基地”的來信。
這期間父母也開導過我好幾次,每一次的說辭都差不多:“在本地找個輕鬆點的工作,也好過在北京累死累活啊。”
我的答覆總是模棱兩可。
不是因為我喜歡北京,恰恰相反,我對北京冇有絲毫的親切感,那就像是在黑暗中的一束永遠觸不可及的火光,給你零星的一點希望,以至於你仍舊渴望爬出黑暗,儘管最後會遍體鱗傷。
對於我來說,或許北京就是唯一的出路,是讓我的家人、以及未來的家人擺脫這一切的唯一出路。
就在這時,我一直打開的電腦螢幕突然彈出來一個彈窗,郵箱收到新的郵件。
我急忙點開檢視。
“工作地點:北京市西郊西山口0號;時間:5月20日上午六點。”
那可給我激動壞了,當時我就差跳了起來,彷彿心裡有一個巨大的心結被解開了。
“5月20日……那就是後天。”
當時是深夜快11點,我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衝到我爸媽的臥室把他們倆搖醒,就好像那個什麼西山基地已經要錄用我一般,向他們宣告了這個麵試的事項。
雖然當時爸媽臉上的表情睏倦地睜不開眼,但我還是能看出他們眼中真切的欣慰。
後來就是買車票,去北京,再坐兩個小時的車、堵兩個小時的車,在西山景區外麵住了一晚上。
5點鐘,我從賓館離開,按照當時景區門口5塊錢一份的西山森林公園地圖找了過去。
“早知道昨天來踩踩點了。”
我站在公園門口,看著大門柱子上的銘牌,犯了難。
那銘牌上寫得清清楚楚——西山口1號。
“0號在哪兒啊?逗人玩兒呢這不是!”正當我有這個疑問的時候,另一個有些突兀的聲音代替了我的心聲響了起來。
我回頭一看,隻見山路上出現了幾個黑漆漆的人影,那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走上了山。那五個人都是和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等他們走到近前我才發現,這些人都留著短寸,其中一個人身上還穿著軍隊統一派發的汗衫,不用多想,他們幾個應該是軍人。
“呦,兄弟。”
為首一個男人朝著我揮了揮手,他長得很精神,眉眼很深邃,鼻梁很高,一頭短寸更能襯出他的氣魄。
“嗯,你好。”我也禮貌地揮了揮手他那身上正式的白色襯衫跟他們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也是來0號麵試的嗎?”
“對。”
“哪兒畢業的?”他雙手插兜,湊了上來,臉上掛著笑,因為他們的軍人身份,我也冇有多麼警惕。
我說出了自己的母校。
“985的,名校啊!”那人眼中流露出隱隱約約地羨慕的眼光,周圍的戰友們也紛紛驚歎起來。
“害,要不是我小時候不學好,就不至於早早入伍了。”
“哪兒的話。”我笑著說,“軍人聽起來多神聖多光榮啊,總比我這苦逼大學生好。”
“軍營纔沒有你想得那麼好。”他撇了撇嘴,“我這哥幾個新兵蛋子才叫苦逼呢。”
我們幾人毫無頭緒地站在山門前聊著,從談話中得知,他們都來自於一個不好透露名字的特種部隊,他們五個是各自連裡最優秀的新兵,來到這西山基地麵試也是首長的命令。
“什麼首長?”
“這我哪兒知道哇。”那哥們苦笑了一聲,“有些東西還是少知道點,輕鬆,懂吧。”
“是,是啊。”
我點了點頭,不能不認同他的話。
將近六點的時候,就在我們幾人猶豫要不要到彆處再找找這0號的位置是,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出現在山路上。
那是來接我們麵試的車。
“哥們,你叫啥呀。”那人撓了撓頭,問我名字的時候,臉上才露出難為情的樣子。
“姓李,李為知。”
他伸出了手,我也禮貌地迎了上去,他的手粗糙有力,捏得我的手生疼。
“我叫黃冠,交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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