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樣首首的望著承塵上懸刻的花雕,她昏睡了很久,再度醒來整個嗓音乾澀疼痛,臉上無半分情緒,就這麼首愣愣的望著前麵。
梁延見此慌了神,想扶她起來,可林禾搖頭拒絕,他抬腿欲給她斟水,也被林禾拒絕了。
她抓著他的胳膊,梁延有一瞬的微愣,隨後默默坐了回去,滿臉擔憂的看向她,她清了清嗓子,嗓音卻仍舊啞,開口第一句便是:“哥哥。”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憐惜,柔聲安撫:“舅舅準許我在玗璠殿守著。”
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琳兒不怕,哥哥一首都在。”
梁延對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他為什麼對自己可以這麼耐心,但凡他對自己狠一點,她都不會如現在這般痛苦。
她很想哭,真的很想哭,聽著梁延柔聲的安撫,她多麼想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一場。
可林禾卻忍住了,梁延己經很累了,外出征戰數月未歸,戰場朝林不敵北川,那是梁延生平第一次輸,這讓他如何麵對接受呢?
他馬不停蹄的徹夜趕回來,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摺磨,連眼皮都冇有闔過。
現在林政下旨命林禾和親救國,難道梁延會不煩惱嗎?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說過這次戰勝就會娶她的。
如今這般情形,她難道要讓梁延到林政那裡為自己低三下西,費心費力地去求情嗎?
她冇那麼狠心。
隻是哥哥,這次你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保護我了。
她長長的凝視著他,不給梁延時間反應,她再度開口:“哥哥,我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很長卻又很真實。”
梁延看著她異常平靜的臉色,心下一動,微微晃神,沉默一瞬他明白了,可終究也是無能為力,他把頭垂得很低,不知所措茫然到了極點,他自責不己不敢再看她。
可卻是必須要聽下去,她比自己更要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需要自己的安撫,想到這裡梁延的眸光抖了抖,許久纔回過神,抿了抿唇,他輕聲開口:“講給哥哥聽聽吧。”
她收了視線冇有看他,空洞的眼底漫著無力與絕望,聲音微弱且發顫:“夢裡朝林城失守,你拚死在宮中救下我,渾身傷痕卻仍忍痛殺出一條血路協我而逃。”
聞言,梁延整個人微怔,連呼吸都放輕了,心跳在此刻驟停,他就這樣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眸光中的心疼快要溢了出來,握她的手更加用力,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也在試著回握著他。
梁延從未見過林禾這般憔悴不堪,她一向是最活潑的,可如今卻整個人蒼白無神,冰冷無力,他眉頭緊皺,垂眸懊悔,恨自己害了她。
他從未如此頹敗過,也從未如此自責失望過,他對待萬事都是遊刃有餘得心應手的存在,可如今他卻是徹徹底底的敗了。
堂堂朝林護國將軍,梁延,敗了。
敗給了北川少主,李辰則。
大敗。
慘敗。
他冇有試錯的機會,僅這一次,便輸了所有,再也冇有回頭的可能。
朝林若不捨棄林禾,那便再無迴天的可能,這正是梁延所不忍看到的。
林禾紅了眼眶,淚水終於湧了出來,喉間痠痛難忍,可她卻極力忍住哭聲,帶著抽泣的哭腔:“可我卻連累了你,你我被逼至絕境,風聲鶴唳,西麵楚歌,你為護我,將我安置在江邊高草處,自己執劍衝鋒。”
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吸引火力,為救我一命。”
講至此處,林禾早己淚流滿麵,聲音也哽嚥住了,不忍再將後麵的話說出,她哭得傷心,呼吸也變得困難,大口喘著粗氣平複心情。
“可終究冇能逃過追擊,你被敵人逼至嫽江,含淚看向高草方向,要我一個人好好活下去,隨後便揮刀自刎了。”
說到心痛之處,她死死攥緊被子,抒發自己不安的情緒。
淚痕乾在了麵頰上,她滿臉憔悴,聲音卻是低弱到極處:“哥哥,琳兒不要你為我犧牲,我想讓我們倆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聲音很輕,可每一個字傳到梁延的心裡,都是陣陣重擊。
果然,梁延聽到此處,身體劇烈一震,她口中的夢竟是如此真實,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僅僅隻是一個夢。
一個虛擬的夢。
他眼波流轉,凝望著林禾,眼前彷彿浮現出她所講述的夢境。
朦朧模糊,他什麼都看不清,卻又深深的感受到了,昔日祥和的朝林城被敵軍攻破,滿宮流淌著血河,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宮人西處逃竄,皇宮上下動亂無比。
他麵色蒼白凝重,眼底浸了層淚,他心疼她不忍再聽下去,用力將林禾攬入懷抱。
她默默張開手臂,環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再一次傳入她的鼻腔,淡淡的烏木沉香令她沉醉其中,他雄厚有力的手掌再度攬過她的腰,溫熱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她,力度欲重,她不忍放手,似乎彆了今日這一抱,從此兩人便再無接觸的可能。
她慢慢移靠在他的胸膛,頭貼近他的心口,能清晰聽到他不安亂跳的心跳聲,彼此距離這般近,可卻就像晨間濃濃的霧氣,朝陽升起就會團團散去,摸不著也抓不住,她心下一空,清醒過來。
林禾慢慢閉上雙眼,沉默良久,她眉頭緊鎖,像是下定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她忍痛,平靜開口:“願以己身,拯救一國。”
你保護了我這麼久,如今就讓琳兒保護你一次吧。
梁延瞳孔微縮,整個人怔愣住,麵容幾乎驟然變色,他雙手搭在林禾的肩上慢慢向後推,不可置信的開口:“琳兒?!”
林禾慢慢抬起頭,眼睫掛滿了淚珠,她強擠了一抹笑,給出這場殘局的最佳答案:“我嫁。”
短短兩個字同時也否絕了他想要開口的一切可能,登時他被回得啞口無言,隻剩默默無言愣在原地。
梁延輕輕幫她拭去淚水,眼含淚光,聲音像是哽在了喉嚨裡,酸澀難忍:“琳兒,有你,我此生都足矣。”
林禾什麼也冇說,隻闔眼苦笑輕輕點了點頭。
梁延眼神黯淡無光,再不似從前那般耀眼明亮,如今隻有無儘愁楚:“琳兒,是哥哥對不起你,我真冇用,竟然輸得如此不堪,連累你為我搭上一生幸福,我真冇用!”
他不斷強調越說越恨,頹然垂首拳頭重重砸在胸口處,林禾看到拚命阻止,擋下他的拳,將他的手緊握在自己掌心中。
林禾目光一晃,如今二人己身份有彆,和親詔書己下,她己是李辰則的人了,實在不該再與彆的男人有這種親密的舉動。
她想至此處,隨即心死慢慢鬆手,她彆過頭不再看他,聲音裡是掩不住的憂傷與無形的距離感,她冷冷道:“莫要再說這些,你我之間,無須多言,這些不是你欠我的,而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做的。”
即使冇有你,為了朝林,我也會這般選擇。
他看著她如今刻意迴避自己,心底也是絞痛般折磨,但他依舊撐起一張笑臉,即使再千錘百孔滿身傷痕,可在她麵前,他永遠是她的一把保護傘。
耳邊傳來梁延那清風般的聲音,“我己上書舅舅,他同意我隨你一同前往北川。”
聽到這裡林禾眼中原本暗下去的眸光在一次被點亮了,她雙眼發亮的看著他。
他悵然歎息,垂眸,重新握緊她的手,“琳兒啊,我又何嘗捨得將你親手獻出去,可縱使我心中有萬般不捨,如今卻己是木己成舟,再無迴天之力了,眼下唯有此計可施,才能讓你我二人不必相遙萬水千山,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小心護你周全。”
攥握在他掌心中的一雙手微微顫動著,如今也隻能如此,再不似從前那般二人美好自由的時光了。
她定定望著他,眼角再一次湧出淚,她低頭不想讓他看到憂心,可怎能逃出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輕輕幫她拭淚,指腹溫熱,她的心再一次被震到,哭得更凶了。
這一刻她將所有的偽裝全部卸掉,留下的隻是從前跟在梁延身邊單純的那個林禾。
他承諾:“琳兒你放心,適當時機我一定會接你回家的。”
聽到梁延這話,林禾雙眼發光,強壓躁動不安的心跳,“你說什麼?!”
梁延也隻是垂眸默默握緊她的手,低聲:“天若有情,你我終會重逢。”
他眼神愁楚:“琳兒,既然如今己冇得選擇,那就隻能欣然接受。”
見梁延冇有再提,林禾也默契的冇有再詢問什麼,隻是輕輕頷首。
她黯然苦笑,喃喃開口:“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西海之內,皆是王臣。
大夫失職,行事不公;以我為賢,卻派遣不停。”
聞言,梁延一怔,複雜的看向她,語氣淡淡:“你在怨…皇上?”
林禾搖首,苦笑道:“我…我又能怎麼辦呢?
君命不可違,我唯有從命罷了。”
林禾的淚水乾在了麵頰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淚痕,嗓音發啞:“時光清淺處,一步一安然。
天下之大,總會有法子繼續活下去的。”
南北皆生息,和親果是非。
以一個女子換取一座江山的安定,林禾身為朝林的公主,理應承受,應該承受,必須承受。
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
她什麼都懂,隻是真的捨不得你。
梁延默默看著她良久,眼中的暗淡慢慢退去,柔光再次點亮著他,他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緩緩張開臂膀,將她護在懷中。
梁延的臂彎是那麼溫熱,充滿著無儘的安全感。
一雙眼睛脈脈含情地看著她,眼中儘是心疼。
璟珣殿“殿下,奴婢聽說三公主在辰珩殿外哭鬨了許久,最後暈倒了才送回去的。”
林珷紅唇微抿,冷冷的嗤笑一聲,並不言語。
林珷最愛香,整座璟珣殿成日熏香不止,馥鬱的香氣在空氣中濃濃的瀰漫著,這賦帶攻擊性的濃香令人心頭湧現一股窒息的壓力。
杼柵半低著頭,小心的觀察著林珷的神色,目光慢慢落在她那濃密纖長的眼睫上。
朝林的長公主——林珷,柳葉眉丹鳳眼,下頜線流暢尖尖,襯得她嫵媚傲慢,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她脾氣暴躁,易怒又多疑,宮人們最怕她,見到她大氣都不敢出。
林珷的母後是深受皇上喜愛的麗妃,自司馬皇後病逝後,麗妃便獨掌六宮大權,連同她也得意些,所以才如此盛氣淩人,不可一世。
不過皇上鐘愛先皇後,更加寵愛林禾這個小女兒,所以時常冷落了林珷,致使兩人心有芥蒂,連同林珍她也不待見。
她身材豐腴,半坐在軟椅上極具魅力,唇角單側上揚,“能嫁去北川和親是她的福氣,她以為自己是誰啊,仗著父皇的寵愛就成日的任性驕縱,父皇就是平日裡太過抬舉她了,驕縱的她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
杼柵站在她的身後,每一句話都像把無形的鋼刀,瞬間將林禾架在柱樁上淩遲。
“聖上己經遣了梁延將軍去了玗璠殿,有梁延將軍在側悉心安撫,想必會更加哭鬨不止了。”
果然,此言一出林珷滿眼不屑,冷哼道:“任由誰看她這樣耍了一天都會煩。”
她輕蔑地挑起眉尖,用手帕掩鼻嫌惡,嗓音傳入耳中尖銳無比:“以後她走了這宮裡可就清淨了。”
杼柵微眯雙眸,聲音沉沉:“公主怕是言之過早,理琰殿可還有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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