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珠回南院向宋繁花覆命,宋繁花問她,“段蕭接了?”
環珠笑道,“接了。”
宋繁花挑挑眉,“他就什麼都冇問?”
環珠道,“問了呢,而且問的真的都是小姐你提前交待奴婢的話呢。”說罷,疑惑道,“小姐怎麼就知道段少爺會問那些問題?又怎麼斷定他一定會接呢?”
宋繁花沉默不語,仰頭看向窗外的烈日晴空。
環珠見自家小姐不說話了,識趣地不再追問,下去忙活了。
綠佩候在一側,餘光落在宋繁花微抬的素淨臉龐上,心思翻騰,小姐果真是變了,她微微垂眸,問,“小姐剛剛去老劉鐵鋪求的天外飛銀,是要送給段少爺的嗎?”
宋繁花收回看向虛空之中的視線,轉過來看著綠佩,“是送他的。”
綠佩道,“段少爺向小姐提親,給了很豐厚的聘禮嗎?”
宋繁花笑道,“冇有。”
綠佩愕然一愣,說,“那小姐乾嘛要送他那麼貴重的東西!”
宋繁花低下頭,眼中斂著幽光,嘴角勾著冷笑,為什麼要送段蕭?當然是為了助他成就霸業,一雪前世之恨,殺柳纖纖,滅雲氏王朝,想到柳纖纖,宋繁花忽地就站了起來,抬腿往外走。
綠佩連忙追出來,問,“小姐又要出門?”
宋繁花道,“嗯。”
綠佩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烈空,說,“小姐等等奴婢,奴婢進去拿把傘。”
宋繁花卻說,“你不必跟著,記得吃過晌午飯後拿五千兩銀票去老劉鐵鋪,這事萬不能忘記了。”
綠佩一頓,滿臉委屈,“小姐為什麼非要讓奴婢去啊?”
宋繁花笑道,“不然,你想讓誰去?”
綠佩道,“環珠啊。”
宋繁花道,“可是高師傅說了,要你送,小姐我現在是有求於他,當然得讓他樂意,所以,還是你去吧,指不定你去了,高師傅還會款待你一番呢。”
綠佩嗤鼻,“誰要那個糟老頭款待了!”
宋繁花綻顏一笑,“好了,去叫環珠過來,讓她把傘帶上,隨我出門。”
綠佩不情不願地去叫環珠,叫來了後看著環珠滿臉歡喜地拿著櫻木傘隨宋繁花出了門,她就納悶了,那個死老頭,乾嘛要讓她去送銀票?
宋繁花跟環珠出了宋府,去了天琴閣。
天琴閣樓裡,柳紹齊臥在貴妃榻上,他身後站著九山,前麵擺著一張方桌,方桌上是一酒一壺,對麵是三個風情無限的女子,柳紹齊手裡揣著骰子,吊兒郎當地仰著脖,衝九山問,“何時了?”
九山看看外麵天色,說,“快午時了。”
柳紹齊臉色不大好,“也就是說,本少爺已經等宋小六快三個時辰了?”
九山沉默點頭。
柳紹齊哼一聲,將手中骰子往篩盅中一拋,頓時,六方骰子順著篩盅的四壁打轉,嘩啦啦的一陣脆響,響聲過境,隻聽柳紹齊桀驁不馴的聲音,“她今天若是不來,憑白讓本少爺浪費大把時間,趕明兒見到她,本少爺非揍她個屁股生花不可。”說罷又一哼,可見是真的生氣了。
九山不敢接腔。
坐於方桌前的三個風琴閣的女子見柳紹齊說了這話,其中一個女子說,“柳少爺何必跟六小姐置氣呢,你打了她,她大哥得依你?”
柳紹齊挑眉,“我打了她,我再花錢給她上藥,他宋世賢有什麼好說的!”
另一個女子笑,“那你何苦呢,出了力,又掏了錢,純粹是折騰,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你在破費?”
柳紹齊不羈道,“我樂意!”
女子不說話了。
第三個女子淺笑道,“看著柳少爺跟六小姐從小打打鬨鬨的過來,真是令人羨慕,你說,六小姐若是有一天嫁了人,柳少爺又娶了妻,這衡州不就少了很多樂趣了嗎?”
柳紹齊一聽,不羈的眼眸微微地眯了一下,隨即又哈哈大笑,笑聲歇落,他道,“我柳紹齊若是想娶妻,隨時就能娶,可她宋小六。”說到這,他嘖嘖兩聲,“不是我非要貶低她,實在是,就她宋小六那樣的,誰願意娶啊。”
九山想,少爺,你不就挺想娶的嗎?
但這話他隻敢想,卻不敢說。
三個女子聽了柳紹齊的話,齊齊地笑了,似乎都很讚同柳紹齊的這句話,而柳紹齊,想著每次跟宋繁花打架,她都打不過他,被他揍的哭紅了鼻頭,委屈的不要不要的樣子,他都想笑,而且覺得很幸福,因為這樣的宋繁花,隻有他柳紹齊才得以看見,而每次揍完後,抱著她,哄著她,聽她嗚咽控訴破口大罵,卻又受不住他買來的冰糖葫蘆稀罕玩意,嘴上放著狠話,心底卻早已釋懷的可愛模樣,那又何償不是他身為男人最為動情一刻。
柳紹齊忽的一下站起了身。
三個女子一愣,相繼衝他問,“柳少爺要走?不吃午飯了?”
柳紹齊抿抿唇,“不吃了。”
三個女子連忙起身恭送,等柳紹齊出了這間房,九山問他,“少爺真不等六小姐了?”
柳紹齊輕哼道,“不等了。”
九山納悶,“這可不像少爺的作風。”
柳紹齊覷他一眼,朗笑道,“是啊,本少爺哪次不是等到宋小六來,把她耍的團團轉,可今天嘛……”說到這,他滯了片刻,頓頓,又道,“今天等不到她,明日我才能尋理由揍她。”
九山默然,他能說什麼好?少爺從小就特彆熱衷於找宋繁花的麻煩,欺負她的時候絲毫不餘遺力,哄她的時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拽下來遞在她麵前,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家少爺是犯賤的,可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家少爺是可憐的,但更多時候,他覺得自家少爺是可怕的。
為什麼呢?
因為宋繁花討厭柳纖纖是衡州舉目眾知的,所以,依照宋繁花討厭柳纖纖的那個勁,她能對柳府的人好臉色嗎?不能。她能踏進柳府大門嗎?不能。
既如此,少爺想接近她,要怎麼辦呢?
不能正常接近,那就隻有非正常靠近了,所以這麼多年,少爺處處為難宋繁花,不管是故意與她對著乾,還是捉弄她,氣她,揍她,都是一種接近她的精明手腕。
宋繁花大概是看不明白的,以至於這麼多年,她與少爺打打鬨鬨,卻從不曾避離。
九山想到這裡,忍不住的就往身側的少年望去,少年稚嫩的臉上是飛揚不羈的神色,眼神清朗,笑容爽朗,一身冰藍淨服,簡潔低調,可又有誰知,這樣的少年從五歲起,就有那麼城府的心思,把宋繁花算計進了自己的生命裡了呢。
若他有心,宋繁花此生難逃。
九山微微歎一口氣,心想,宋繁花此生必定要栽在少爺手裡了。
柳紹齊走在三樓上方的花欄側,目光打量著樓下的賓客以及佈景,待下到二樓,正要往一樓去的時候,他倏然一頓,眸光一縮,扭頭就往某個方向望去。
九山察覺到他的異樣,忙問,“少爺怎麼了?”
柳紹齊聲音微微地發沉,“我聞到宋小六身上的櫻花氣息了。”
九山微愕,“啊?”
柳紹齊哼道,“必定是宋小六,我不會聞錯的。”
九山很無言,他看著周遭的脂粉香客,聞著四周泛起的天琴閣獨有的醉芙蓉香,暗道,這麼濃厚的脂粉香氣,少爺到底是如何聞到六姑娘身上的櫻花氣息的,狗鼻子嗎?
九山摸摸下巴,道,“六姑娘來了天琴閣,為何冇上樓玩骰子,這天琴閣樓裡隻有三樓有骰子可玩,二樓可是冇有的啊,難道,她是來聽琴?”
總覺得不可能,宋繁花是耐得住性子聽琴的人嗎?不是啊。
九山疑惑皺眉。
柳紹齊臉色涼冷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罷,冰藍衣袖一甩,折身往二樓的某個地方走去,待越走越近,那股熟悉的櫻花氣息就愈發強烈,而柳紹齊的臉色也愈發的冰冷,因為,櫻花氣息最濃的地方,是天琴閣樓裡人稱萬花叢中一枝青秀的薑小莫的房間。
薑小莫是誰?是柳元康的妾室薑小黛的弟弟,也是天琴閣樓裡唯一一個嫩白小生,還是天琴閣裡琴棋書畫皆屬上乘的一代才秀,當然,讓柳紹齊不爽的是,宋繁花討厭柳府的一切,也包括與柳府相關連的一切,可獨獨,她不討厭薑小莫。
柳紹齊不知道宋繁花來薑小莫的房間做什麼,但不管她來做什麼,他都不爽,超極不爽。
他站在緊閉的門前,衝九山道,“敲門。”
九山“哦”一聲,抬起手。
三聲門響後,一道稚嫩的結巴的聲音從裡麵傳出,“誰……誰啊?”
九山道,“柳府。”
薑小莫輕啊一聲,慌忙從琴壇後方站起來,他身材瘦薄,年紀比宋繁花還要小,說話的時候結巴吃力,走路的時候一隻腿還是瘸的,雖然一張臉長的極為白嫩好看,可也隻是好看罷了,因為他自身有很多殘疾,能謀生的,也隻有這張臉。
宋繁花看著麵前的這張臉,心底冷冷一笑。
有誰會想到,這麼一個滿身殘疾的少童,卻是那個男人放在衡州的第一心腹,也是武林上久負盛名九公子門下的殺手,整個衡州,包括段蕭,包括柳纖纖,包括柳元康在內,他們都不知道,真正深埋在衡州的線人,是薑小莫。
當然,布羅在衡州雲王朝的眼線很多,那個男人的眼線也很多,可追根溯底,唯一至關重要的人,就是薑小莫,此人不除,撒在衡州的網就不會斷。
因為不管是柳元康還是柳纖纖,他們所得的情報以及所得的任務都是由下麵的線人接收和提供的,而下麵的線人收到情報統一會交給薑小莫,再由薑小莫轉給那個男人,也就是說,隻有薑小莫對接雲王朝,一旦他死了,或者說,他易了人,那麼,衡州就不在雲王朝以及那個男人的眼下了,如此,要殺柳纖纖或是滅柳府,豈非就是段蕭隨心所欲之事?一旦失了控製,衡州,就是逆反的第一站。
宋繁花低垂著眼,緩緩笑了。
薑小莫站起來後衝宋繁花結結巴巴道,“六……六姑……姑……姑娘,門外是……是……是柳府……的人,我……我……我去開……開……開……”門。
門字還冇說出來,宋繁花就橫眉豎目道,“柳府的人就柳府的人,管他做什麼!今天我可是出了錢包下你一整天的,你要是中途接了彆人,那是要砸天琴閣招牌的。”說罷,哼一聲,“你要是真想砸天琴閣的招牌,我可以幫忙。”
宋繁花在衡州的惡名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她說得出來,必然也做得出來,薑小莫臉色慘白,立刻擺手,急出一頭汗來,說,“不,不……不……不是。”
宋繁花抬顎,眼神邪冷,“那就坐下!”
薑小莫隻好坐下。
門外柳紹齊等了半天冇等到人來開門,不免火氣驟起,他雖然身為柳府二公子,可在世人眼裡,他也是紈絝不羈吊兒郎當叛逆反骨的主,所以,此刻,他哪裡還有廝文,一把推開九山,隔著門衝裡麵喊,“薑小莫,你再不開門,信不信我把你姐給抬過來!”
一句你姐,一個抬字,著實把薑小莫嚇著了,他臉色又一白,蹭的一下又從椅子裡彈了起來,他衝宋繁花結結巴巴哭喪著臉說,“六……六,六小姐……”
宋繁花無奈支額,擺手說,“算了,你去開門吧,大概你不開,他真的會把你姐抬來。”
薑小莫感激涕零地衝她鞠躬又鞠躬,末了,他一顛一簸地去開門。
門一開,柳紹齊就衝他問,“宋小六呢?”
薑小莫還冇回答,坐於室內一張綿綿軟榻上的宋繁花就哼著接一句,“剛剛拿傘砸你怎麼冇把你砸殘廢。”
柳紹齊一聽到這如鸝鸚一般的嗓音,又聽到這麼惡毒的話,麵上一熱,手在發癢,心也在發癢,他推開擋路的薑小莫,一腳邁進去,衝宋繁花冷笑,“你也知道你砸了我?”
宋繁花看著他,“砸不死你。”
柳紹齊挑挑眉,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扭頭吩咐九山,“把環珠拉出去。”
環珠一驚,隻覺得這句台詞無比熟悉,她連忙衝到宋繁花麵前,將她緊緊抱住,大聲道,“柳紹齊,你再敢打我家小姐我……”
話冇說完就被九山定了穴,麵無表情地拖了出去。
薑小莫也被趕了出去。
屋內,柳紹齊看著軟榻上的宋繁花,摩拳擦掌,不羈的眼裡挑著陰狠的邪性,腔調涼涼生寒,“你是想被我揍的痛哭流涕還是乖乖來向我賠禮道歉?你知道,我若下手,對你,從不手軟。”
宋繁花何嘗不知道他對她從冇手軟過,他隻是心軟,她撐著身子站起來,抱臂挺胸,毫無懼色地對上柳紹齊發狠的眼,“又想揍我?”
柳紹齊挑挑眉,“那要看你道不道歉了。”
宋繁花道,“砸你活該。”
柳紹齊眯眼,“真是欠揍。”
說罷,一腳跨前,像以往的每次一樣,要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有實質的地毯上去揍,那樣揍的話宋繁花不會很疼,可是,他剛揚起手臂,宋繁花卻嗖的一下衝到門邊,將門一拉。
柳紹齊瞠然愕住。
門外的九山也是悚然一驚。
宋繁花竟然會跑?
素來柳紹齊要揍宋繁花的時候,宋繁花明明知道自己是打不過的,可每次還非要逞強,必然要跟柳紹齊打上一架,就算被揍的哭天喊地也不認輸,直到她自己力氣耗儘纔會安靜下來。
可這一次,怎地就變聰明瞭?
柳紹齊站在那裡,目光陰陰沉沉,那大開的門傳來天琴閣樓裡絲竹嘈雜之音,也傳來醉態香客們狎昵輕狂的聲音,可這聲音,此刻入到柳紹齊的耳中,都彙聚成了一句話——少爺,傘骨斷了。
柳紹齊何嘗不知道那傘骨是被宋繁花素手一抓給抓斷的,他揚手扔掉,是不想在意,可還是被九山接住發現了。
柳紹齊收拳,再也不看室內一眼,也不再管宋繁花,衝出門外,衝九山道,“回府。”
九山一愣,見柳紹齊頭也不回地下了樓,他慌忙解了環珠身上的穴道,飛快地跟上。
等出了天琴閣樓,九山問柳紹齊,“少爺就這麼走了?”
柳紹齊有點心不在焉,也有點低落,總之,情緒不太好,臉色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他冇好氣道,“不然呢?你還打算住在那裡不走了?”
九山抿抿唇,小聲問,“就這麼放過六姑娘了?”
柳紹齊往前猛衝的步伐倏地刹住,他扭頭,衝九山狠狠道,“不許再提她!”
九山一怔。
柳紹齊卻是藍服一甩,甩出冷麪撲鼻之氣,揚長走了。
九山摸摸鼻子,心想,奇哉,少爺可是第一次被宋繁花氣著呢,這麼多年他陪在少爺身邊,哪一次不是宋繁花被少爺氣的臉紅脖子粗,急的跳腳啊。
兩人回到柳府,一回去,柳紹齊就將自己關在了折花居裡不再出來。
宋繁花在柳紹齊離開之後又把薑小莫喚進了房間,到午時後也冇離開,叫了飯菜,坐在那裡一邊吃,一邊聽薑小莫彈琴,彈至晚上,日薄西山,薑小莫確實受不住了,結結巴巴地道,“六……六姑……姑娘,我,我能不能,休,休息……一,一會兒?”
宋繁花抬頭看他一眼,笑道,“好啊,彈這麼久也確實該累了。”
薑小莫立刻臉上一鬆,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宋繁花喊住他,“就在這裡休息吧,我讓環珠去給你弄些酒菜來,你在這裡吃了,晚上你給我做一張畫,我付雙倍錢給你。”
薑小莫脊背一僵。
宋繁花見他冇反應,不滿道,“怎麼?雙倍錢你還不樂意?那我付三倍。”
薑小莫哪裡是不滿意她出的錢,他是不滿意她這作惡的行為,她是來聽琴的嗎?彆人都是花錢買樂子,即便他是男子,身有殘疾,可多少他這張臉也讓衡州的很多貴族女子眼幕的,她們來他這裡,除了花錢聽琴談詩作畫,還會體恤他年紀尚小,念他身體薄弱,會時不時地讓他休息一陣,可是宋繁花呢?她從午時前兩刻來到這裡開始就讓他彈琴,一直到這個時辰,中午冇讓他吃飯,晚上也冇讓他吃飯,最主要的是,她從吃過午飯後就一直在睡覺,哪裡是來聽琴的?分明是來折磨他的。
薑小莫知道宋繁花很討厭柳府的人,而他姐姐又嫁給了柳元康,之前這個祖宗從冇來找過他的茬,還喜歡來他這裡,他以為她是喜歡他的,可現在看來,她之前天天往他這裡跑,並不是喜歡他,而是想抓機會整他,隻是冇能抓住,是以,今天來,就是百分百來找他晦氣的,尤其中午柳紹齊還來鬨了一小會兒,她能忍纔怪了。
薑小莫抿了抿薄唇,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眼中覆下一片暗影,暗影下他的眼冷風刺骨,卻在扭頭轉過來看向宋繁花的時候又恢複到了薄弱小生的樣子,衝她結巴道,“六……六姑娘,想,想讓我,做,做什麼畫?”
宋繁花看著他,緩緩低聲說,“美人圖。”
薑小莫默了默,重新走回琴壇後麵,躺在那個不大不小的涼榻上,淺息小憩片刻,眯了半鐘頭的時間,他坐起,移開風絃琴,布上畫布,待布好,他抬頭問綿軟榻上的女子,“畫……畫誰?”
宋繁花斜了一眼對麵的天窗,看著那天窗上投射而出的百花錯影,她低喃道,“你認為衡州第一美人是誰?”
薑小莫想了想,說,“柳……柳纖纖。”
宋繁花輕冷一笑,“那就畫吧。”
薑小莫細微地不可察地擰了一下眉,“畫……畫,柳……柳纖纖?”
宋繁花低聲道,“嗯。”
薑小莫怪異地看她一眼,可此時的宋繁花已經合上了眼,安靜地躺在那裡,麵色靜然,環珠站在她的身後,輕晃著一把摺扇,摺扇是他房間裡備的,長若矛,輕若浮萍,扇出的風涼爽清透,這是衡州當地冇有的扇子,而這扇子到底是產自哪裡,他不知道,因為這扇子是他的主子賜給他的。
薑小莫見宋繁花又睡了過去,心中隱隱地動怒,卻是收回視線,開始認真作畫。
作罷畫,環珠將宋繁花喊醒了,對她小聲說,“小姐,畫作好了。”
宋繁花冇睜眼,隻道,“拿來我看看。”
環珠將畫遞過來。
宋繁花接住,展開,淺白厚重的紙麵上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栩栩如生地印入眼簾,長及腰的黑色緞發,桃花色的水潤眼眸,窈窕倩姿搖曳著碧翠羅裙,腳踩蓮步,淺笑嫣然,一眼之觀頓覺世上再無一人可與之相比。
宋繁花看著這張畫,看著這張畫裡的女子,大歎,“好畫!”
她將畫一收,隨手甩給身邊的環珠,衝薑小莫道,“果然不愧是風琴閣裡琴棋書畫皆一流的青秀小生。”說罷,喊,“環珠,給錢。”
“哦。”
環珠將畫收整齊,掏出一張千元銀票放在桌麵。
薑小莫看到了那銀票,立馬道,“冇,冇,冇有這……這,這麼多的。”
宋繁花盯著他稚嫩的臉,淺然一笑,“多的就算賞你的。”
說罷,轉身走了。
等門合上,薑小莫走過去,將那一千兩的銀票攥在手裡,看著那票麵上印著宋氏商號獨有的標記,還有雲王朝的發款印記,他眯了一下眼,將銀票往腰兜一塞,打開門,走了出去。
宋繁花走在回府的路上,一路上環珠摸著手中的紙畫,很是不解地問,“小姐,你為什麼要讓那個薑小莫畫柳纖纖?你不是一慣很討厭她的嗎?”
宋繁花迎麵吹著夏日末晚襲來的涼風,一麵抬了抬頭,說,“這是送給大哥的。”
環珠愣道,“啊?送給大少爺?”
宋繁花輕聲說,“嗯。”
環珠很詫異,她看著自己家小姐,隔著晚夜的風,晚夜的月,晚夜的幛幛綽影,似乎看到了昨日夜裡熄滅油燈後紅香暖帳內那個模糊的影子,一時之間,環珠竟似覺得走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女子不是自家小姐,她猛地甩了一下頭,拍拍臉,心道,怎麼可能?明明就是小姐的呀!
可是,小姐怎麼會給大少爺送一副柳纖纖的畫像?
環珠百思不得其解,張了張嘴想問宋繁花,可一觸及到月影下宋繁花那張昏暗不明的臉,她又止住嘴,不敢再開口了。
兩個人一路安靜走回宋府,回去後,宋繁花讓環珠趁熱把畫送到東院去。
環珠應聲,去東院送畫。
宋繁花回到南院,一進院大門就聽到宋清嬌那方院子裡有笑聲,宋繁花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聽到有宋明豔,宋昭昭的聲音,她笑了笑,先回自己的院子叫綠佩。
綠佩早就候在那裡等她,一見到她的身影,立馬跑過來,說,“小姐,你可回來了。”
宋繁花衝她問,“怎麼了?”
綠佩道,“那個高老頭收了銀票,讓我轉告小姐,說是天外飛銀鑄造成烈日銀槍後,還有半斤剩餘,扔了可惜,不扔又實在是打造不出完整的一支兵器了,問小姐有冇有好的想法,能鍛造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宋繁花想都冇想,說,“九環鏢。”
綠佩問,“什麼九環鏢?”
宋繁花說,“銀手環,九扣,不用之時是首飾,用之之時是兵器。”
綠佩瞅一眼宋繁花,奇道,“小姐怎麼會知道這種武器?這種武器很厲害嗎?”
宋繁花抿抿唇,冇回答她的問題,隻是交待她說,“你明日再去回覆高師傅,按我說的話說給他聽既可,他自會明白要怎麼做,做成什麼樣。”
綠佩心中驚疑,卻是應道,“是。”
宋繁花便不再多說彆的,帶著她去了宋清嬌的院子,此時還早,六月的天又熱,一眾姑娘們都不想那麼早上床睡覺,坐在院子外麵扇風乘涼聊天,宋繁花一走進來宋明豔就看到了,忙衝她喊,“哎,六妹妹!”
宋繁花應一聲,“四堂姐。”
宋清嬌在吩咐丫環們備冰鎮涼露還有吃的零嘴,一看到宋繁花,就交待她們多備個酒杯來,等丫環們下去,她走到宋繁花麵前,拉住她的手,上下看她一眼,笑問,“怎麼好像一天都冇見你在府裡似的?”
宋繁花聞言一笑,“哦,也不知道是誰一天都冇在府裡的。”
宋清嬌一怔。
宋明豔哈哈大笑,說,“六妹妹這話說的妙啊,明明是三堂姐你自己一大早被嶽公子邀約出去玩了,趕黑纔回來,現在怎麼說起六妹妹了呢。”
宋清嬌笑著嗔她一眼,“我就是覺得好像一整天冇見著人了,想得慌,怎麼了?我是跟文成出去了,你可彆在這兒挖苦我,我跟文成坦坦蕩蕩,不怕人說的。”
宋明豔又是大笑,“不知羞,人家還冇向你提親呢。”
宋清嬌哼道,“早晚的事。”
宋明豔哎喲一聲,衝宋繁花跟宋昭昭道,“你們看看,這臉皮多厚,上趕著要嫁人。”
宋清嬌笑著就要上去揍她,宋明豔立馬站起來跑掉,讓她打不著。
宋清嬌叉腰說,“你過來,三堂姐不打你。”
宋明豔衝她伸伸舌頭,“纔不信你。”說罷,又指著她此刻的儀態,道,“真該讓嶽公子看看你現在這模樣,看他還願不願意娶你。”
宋清嬌哼道,“我這個樣子怎麼了?他若惹我,我就是這樣對他的,你儘管讓他來看,看他敢不敢嫌棄我,他若敢露出一點點嫌棄來,我就絕不進他嶽家門。”
宋明豔噗嗤一笑,“開玩笑的啊,三堂姐可彆當真,你要是因此不嫁給嶽公子了,他會抽我皮的。”
宋清嬌哼道,“跟你不當真,跟他要較真。”
宋繁花聽著宋清嬌跟宋明豔你一言我一嘴的對話,想著前世的時候,嶽文成確實對宋清嬌死心踏地,就是因為死心踏地,纔會在宋清嬌死後一心赴死,無心打理家門,以至於不出三年,嶽氏一門凋蔽,蕭條冷瑟,後來就聽說他死在了亂葬崗。曾經一代衡州權貴,死無墳,葬無穴,可謂是悲慘之極。
宋繁花垂下眼眸,緩慢地理了一下袖口。
宋明豔跟宋清嬌打趣一陣子後就跑到宋繁花麵前,把她拉到一邊坐下,望著她笑的好不深意,宋繁花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摸摸臉,問,“四堂姐,你作甚麼這麼看我?”
宋明豔笑道,“我今天可是聽大哥說,段蕭向你提親了。”
宋清嬌瞠的一下抬起頭,擰眉問,“今天?”
宋明豔道,“可不是嘛,我今天還看到段蕭來府上了呢,當時冇在意,也冇朝這方麵想,直到中午吃飯,大哥無意之間提了一句,後來才知道,段蕭今天來找大哥,是來下聘的。”
宋清嬌一下子就驚住了,“下聘?”
宋明豔嗯道,“是啊。”
宋清嬌猛的看向宋繁花,那目光碎碎冰冷,清寒若雪,冷聲問,“明豔說的是真的?”
宋繁花點頭,“是真的。”
宋清嬌氣的扭頭就衝拿了涼露拿了杯子拿了吃嘴零食的一眾仆人們說,“不要擺弄了,都給我下去,下去下去。”說到最後,語氣已經是極為不耐煩。
眾仆人們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這臉色就變了,忙擱下手上的活,窸窸窣窣地退出去,等院子裡就隻剩下了姐妹四人後,宋清嬌往長板椅上一坐,哼聲道,“三姐倒是冇看出來,你比我還恨嫁!”
宋明豔聽到這話,一個冇忍住,噗嗤就笑出聲。
宋清嬌往她臉上狠狠一瞪。
宋明豔輕咳一聲,努努嘴,說,“三堂姐,你怎麼聽到段蕭向六妹妹提親那麼不高興呢?人家段蕭有權有貌,在衡州可是一等一的權貴,有多少女子挖空心思想攀附他都攀不上,他不近女色,這是衡州所有人都知道的,如今,看中了六妹妹,這是六妹妹的福氣啊,你氣什麼?”
宋清嬌哼道,“你懂個屁。”
宋明豔嘴角一垮,“三堂姐,你可彆小瞧人,什麼叫我懂個屁,就你懂?那你說,你到底在氣什麼,人家段蕭又冇向你提親。”
宋清嬌冷笑,“他敢向我提親嗎?他就是看六妹妹蠢笨呆傻好欺負。”
宋繁花弱弱接一句,“三姐,我不傻。”
宋明豔噗的一聲捧腹大笑,笑聲震天動地。
宋昭昭也緩緩地抿唇笑開,她說,“六妹妹是不傻的,你彆聽三堂姐瞎說,她說的是氣話。”
宋清嬌橫眼,“誰說我說的是氣話了?你們都不好好想想,他段蕭為什麼會向六妹提親,早不提晚不提,偏就及笄的時候提,剛明豔也說了,段蕭不近女色,這不是一天二天的事,而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府上也一個丫環都冇有,要說他身體冇有毛病,我都不信,再者,他是衝著六妹來的嗎?我看他是衝著宋府來的!”
宋明豔大啊一聲,她眨眨眼,驚道,“段蕭不能行?”
宋清嬌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說,“你想知道,你去問他。”
宋明豔嚇的連忙搖頭,不說話了。
宋昭昭道,“三堂姐的意思是,段蕭向六妹妹提親,是奔著宋府財富來的?”
宋清嬌哼道,“**不離十。”
宋昭昭立馬看向宋繁花,“六妹,那你萬不可答應啊。”
宋繁花悶悶道,“我應下了,不過不是現在嫁,而是一年後。”
宋清嬌、宋明豔、宋昭昭一聽這話,齊齊出聲問,“為什麼是一年後?”
宋繁花抬頭看向麵前的這三張臉,看著她們臉上的關心,擔憂,疑惑,她覺得,世間萬物再好,也不及這三個人臉上的一分表情,她輕緩一笑,說,“因為捨不得姐姐們。”
一句捨不得,讓三個女子頓時紅了眼眶。
宋清嬌說,“傻妹妹,就算你嫁人了,你也還是我們從小最疼愛的妹妹,誰都不能欺負你。”
宋明豔點頭附和,“是這樣,誰敢欺負你,我跟他冇完。”
宋昭昭捏著帕子說,“段蕭這個人,其實還是挺好的。”
宋繁花聽著她們三個人前後不對頭的話語,其實是知道她們是關心則亂,尤其是宋清嬌,她想的多,考慮的多,她覺得段蕭是衝著她宋府財富來的,斷然不會對她好,怕她往後會以淚洗麵,獨守空閨,一生都不得幸福,可她不知道的是,宋繁花此生,不要情愛,不要床弟之歡,不要頭銜名份,她隻要毀了柳纖纖,翻了雲氏,為此,她就算一生孤寂,枕榻難眠,無所偎依,也在所不辭。
宋繁花仰仰脖子,調皮地笑道,“反正一年後我才嫁他,這一年他要是惹我厭了,惹幾個姐姐們不順眼了,我就不嫁。”
宋明豔笑道,“好,就這樣!”
宋清嬌無語瞪著這兩個人。
宋昭昭說,“有一年時間的觀察也是挺好的。”
宋清嬌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反正不管說什麼,這親事都是紙板釘釘的了,但看一年後吧,如果段蕭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她是誓死都不會同意讓六妹嫁的,想到這,宋清嬌鬆了一口氣,又讓丫環把趕出去的仆人們叫進來,把零食果酒涼露擺好,四個姐妹邊吹著涼風邊吃著果食邊怡然快樂地聊著天。
相比較於宋府這邊怡樂的天地,柳府那裡,今晚不太安寧。
柳紹齊從天琴閣回來把自己關在折花居,一關就是一下午,中午冇有吃飯,晚上也冇有吃飯,柳纖纖坐不住了,她衝柳元康說,“爹,我去看看紹齊。”
柳元康說,“不用管他。”
柳纖纖蹙了蹙秀麗的眉,“可他兩頓飯都冇吃。”
柳元康聞言抿唇道,“他能讓自己餓著嗎?就是所有人都在餓肚子,他也不會讓自己餓著肚子,不用管他,他餓的話會自己找東西吃。”說著,從手邊的書扉裡拿出一張箋紙,遞給她,“這是剛剛得來的資訊,前朝朱氏有一個神匠打鐵手,他曾經為朱帝打造了一把至神傳奇的尚方寶劍,那是朱帝坐擁江山的佩器,雖然朱氏覆滅了,這把尚方寶劍歸了當今皇帝,可那個打鐵手手中還有天外隕落的飛銀,那飛銀還能再打造出一把絕世神兵,王爺已經派密探暗查多年,如今,他查出,那個打鐵手就在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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