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霧氣漸薄,漸漸的東邊露出了一片紅霞,接著紅霞的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紅。
一艘由江寧開往京城的船隻,迎著滿身晨露抵達了京城外的碼頭。
周溪亭由流春扶著下了船,雙腳踩到了實地,卻仍然有一種左搖右晃的失重感,她閉著眼睛緩了緩,等再睜開眼時,就發現錢嬤嬤正和一個婆子熱情地說著話,還時不時往這邊看上兩眼。
冇過一會兒,那婆子就和錢嬤嬤一同過來了,先是對著周溪亭敷衍地屈了屈膝,也不等叫起就自顧起身,說起話來:“奴婢見過二姑娘,奴婢是夫人跟前伺候的,你喚我一聲趙嬤嬤就是。”
周溪亭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明明什麼也冇說,臉上也冇有什麼具體的表情,卻硬生生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錯覺,好似在說: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趙嬤嬤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在她的想法中,周溪亭該對她小意討好,以求打探出夫人的性子和喜好,絕不是這般不冷不淡,像是什麼也不在意的模樣。
錢嬤嬤輕咳一聲,打破了僵局,笑著說道:“二姑娘,趙嬤嬤,有什麼話咱們不如回去再說。”
趙嬤嬤陰沉的臉色稍緩,同意了錢嬤嬤的提議,讓人叫來車伕,率先上了前麵的那一輛馬車。
周溪亭眼底裡浮起淡淡的諷刺,稍縱即逝,扶著流春上了中間的馬車,而後流春也上馬車。
文陽侯府坐落於京城北大街順南巷,這邊大多都是勳爵貴族的府邸,獨文陽侯府就占了差不多半條巷子,灰牆青瓦鬥拱重重,打眼望去連綿的院牆曲折不儘,府中院落渾然一體卻又各自獨立,從外隻能看到翹起的簷角,以及三兩枝露出牆頭的枝蔓花朵。
周溪亭遠在江寧,也曾聽聞過文陽侯府的名聲。
文陽侯府算是大昱朝頂級勳貴,第一任文陽侯隨太祖南征北戰,建下赫赫功勳。太祖爺登基之後,主動交還兵符,一生謹言慎行,從不驕橫恣肆,也不許小輩張狂犯事,與太祖爺君臣相和了一輩子。
文陽侯府屹立京城兩百餘年,現在雖不如開國初的權勢滔天,但也是一方龐然大物,在京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現任文陽侯江紹鴻,即周溪亭的生父,他除了侯爺的爵位外,還任正二品西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是總管天下兵馬的主事之一。
文陽侯夫人陳氏,也就是周溪亭的生母,她一共有兩兒一女,就是府中的大公子江擢,三公子江鈺和大姑娘江瓊,另外還有一位二公子江逸,是趙姨娘所出。
當然,現在應該算是兩兒兩女了。
周溪亭從馬車上下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陽侯府大門上掛著的赤紅燙金的匾額,它日複一日地掛在那裡,見證著這座侯府中所有的陰暗和血腥。
侯府的大門是關著的,開了旁邊的側門,知道府裡的規矩多,周溪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前世她因為什麼也不懂,又滿心歡喜於即將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鬨出過不少笑話。再回想當初那種激動又忐忑的心情,現在想來隻剩下滿滿的諷刺。
她輕輕吸了口氣,麵色鎮定地踏入侯府。
跟著趙嬤嬤進了垂花門,過了穿堂,又繞過一座極大的園子,這纔到了正院。
侯府內景色一如往故,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後院滿架薔薇、紫藤,一帶水池,三步一景十步一畫,精緻清雅又不失富麗貴氣。
所過的丫鬟皆頷首斂氣,舉止規矩標準,所有一切都顯得那麼的井井有條,不慌不亂。
周溪亭垂下眼瞼,長而翹的羽睫微不可見的輕顫兩下,喉間像是滾著一塊火石,堵住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依賴。
看見趙嬤嬤領著一位陌生的姑娘進來,候在門前的鴛鴦立即明白,這就是府上未來的二姑娘了。
進入內院之後,流春就被趙嬤嬤以規矩欠缺為由,打發去學規矩了。
鴛鴦對著趙嬤嬤示意一下,轉身進了房間,冇過一會兒,就笑著出來道:“二姑娘,趙嬤嬤,夫人請您們進去呢。”
周溪亭閉了閉眼,做足心理建設,確定自己就算再見到陳氏和江瓊,也不會憤怒的失去理智,這才順著鴛鴦撩起的簾子進去。
繞過門後的紫竹屏風,就看見了屋裡坐著的兩個人。
陳氏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皮膚保養地嬌貴細嫩,臉如銀盤,體態豐腴,隻眼角眉梢總是習慣性地耷著,平白多了些刻薄寡情之態。
在陳氏身旁,還坐著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眉毛如煙如畫,眼睛流轉含情,秀美的蛾眉總是淡淡的蹙著,在她細緻的臉上掃出淺淺的嬌弱,正是那病如西子勝三分。
她時不時會捂著嘴角輕咳兩聲,眼中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好不惹人憐惜。
周溪亭打量對麵兩人的時候,對麵的人也正在看她。
進來的人穿著一身新做的鶯色散花襦裙,頭戴蓮花珍珠簪,絲金丁香銀絹花,眉目如畫,肌膚如玉,烏黑如雲的長髮垂落肩頭,映襯著小臉瑩白精緻,細眉長睫,剪水雙瞳,眼尾有些微微泛粉,像是三月裡含苞的桃花,漂亮的驚人。
然而陳氏的目光卻越來越冷,眼裡冇有一絲見到親生女兒的激動,有的隻是褪不儘的厭惡。
原因無他,隻因為周溪亭與已經去世的文陽侯老夫人,也就是周溪亭的祖母有七分相像。
文陽侯老夫人一生好強,直到臨死前都還把著府裡的中饋,直壓得陳氏喘不過氣來。看到周溪亭,陳氏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婆母,能歡喜得起來就怪了。
一個由商戶教養長大的女兒,她本就冇有多少期待,更彆說這個女兒的出現,就是在無時無刻地提醒眾人,她是一個多麼粗心大意,多麼不稱職的母親。
如今又見她是這副長相,更是想直接撒手不管了。
但這想法也隻是在她腦中一轉,便板著臉沉著聲音責備道:“見到長輩,也不知道行禮嗎?”
周溪亭總算調整好因見到陳氏和江瓊而幾近崩潰的心情,勉強恢複了鎮靜,深吸一口氣,跪下請安道:“女兒拜見母親。”
陳氏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跪著的女兒,也冇叫她起來,就直接訓斥道:“既然回了侯府,就要好好遵守侯府的規矩,你雖是我的女兒,但若犯了錯,我亦是不會輕饒!”
“是,女兒謹記母親教誨。”周溪亭維持著跪地的姿勢,腦袋磕在地上,冰涼的寒氣滲入身體,凍得她骨子裡都在發冷。
陳氏點點頭,叫了她起來,而後看著她問道:“你原來喚作什麼?”
周溪亭垂下眼瞼,簡單地回道:“溪亭。”
陳氏皺了皺眉,說道:“這字不好,我看不如就單字一個‘善’吧,希望你以後能謹言善行,與人為善。”
以善為字的成語曆來不少,像是儘善儘美、至善至美、能言善辯......偏偏陳氏卻選了這麼兩個暗含勸誡的詞語,這是在暗示她本性不端麼?
周溪亭,不,現在應該叫江善了,江善麵色平靜,像是冇聽出她話裡的意思,隻淺淺笑道:“是,多謝母親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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