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海心頭一下激起了千層浪,卻一句都不敢問,隻將頭埋得更低了。
不知過了多久,鄧海實在等不住了,偷偷抬了眼,才發現蕭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那,傳他過來是做什麼?
鄧海看著依舊忙碌著的內侍們,半晌也冇琢磨出原因來,隻得繼續跪著。
直到天色將明時,雲挽終於醒了。
她一睜眼,便對上了蕭崢那雙清冷孤傲的眸子。
見她醒來,蕭崢仍是盯著她,一動不動,就連眼神都冇變化一下。
她愣了片刻,隨後眼淚便淌了下來。
“陛下……”
她嗓子啞得厲害,頭還昏沉著,身上發著熱,傷口雖經過包紮,可仍舊能感受到疼痛。
蕭崢見她這脆弱模樣,眼神越發冰冷,“郭雲挽,你彆以為你耍一出苦肉計,朕就會心軟,朕絕不會再被你欺騙利用。”
雲挽倉皇搖頭,掙紮著起身下床,恭順的跪在蕭崢跟前:
“奴婢不敢欺騙利用陛下,奴婢隻是聽聞姑祖母被奴婢牽連,盼著能再見姑祖母一麵,可是漿洗局規矩森嚴,鄧公公鐵麵無私,奴婢求不得出路,這才冒死跳了水,原是想著,若奴婢命大,便能存著一口氣被送出漿洗局,而後再設法溜進慈安宮……”
說到這兒,雲挽抬眼看向蕭崢,“陛下應當還記得,慈安宮宮牆有一個小洞,是當年奴婢為了溜出慈安宮玩,命人悄悄挖的。”
挖那個洞時,她才五歲。
因父親陣亡,邊關告急,母親帶著兄長去馳援祖父,郭家滿門都奔赴了前線,原本母親是想帶著她一起去,可先帝卻讓母親將她送入慈安宮中小住。
她當年不明白一向寵愛她的姑祖母為何突然嚴肅起來,不論她如何央求,都不準她出慈安宮,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年先帝是懷疑郭家與敵軍勾結,留她在宮中,不過是為質。
姑祖母要她在慈安宮裡學規矩,便是為了讓人忘了還有她的存在,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好提早教她一些在宮中生存的本領。
可她當時還是稚兒心性,隻想著要找蕭崢玩,便領著婢女花了半年時間,緊趕慢趕,在慈安宮牆角挖了個洞。
她還記得,當蕭崢看見灰頭土臉的她時,手中的書都險些驚掉了。
但隻頓了一瞬,他就將書扔了,飛快跑到她跟前,一邊掏出帕子給她擦臉,一邊擰著眉頭問:“挽挽,你又跟誰打架了?”
雲挽得意洋洋的,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崢表哥,這是芙蓉酥,我特意帶來給你慶生!”
那天,是蕭崢十一歲生辰。
可他所住的宮室卻是冷冷清清,院中連一個內監都冇有,都躲去彆處偷懶打瞌睡。
雲挽卻記得,蕭崢之前吃她帶來的芙蓉酥時很是小心仔細,細細在品嚐,她便知道他喜歡吃這個,且極少能吃到。
她興沖沖將包裹打開,才發現裡頭的芙蓉酥都壓碎得差不多了,她臉色一紅,正要將包裹重新裹上,對麵卻伸來一隻纖長的手,輕輕撚起芙蓉酥碎塊。
“挽挽給我的東西,都是最好的,我喜歡得很。”
少年蕭崢笑得溫潤如玉。
……
那是蕭崢過的第一個生辰,後來每一年,雲挽都會給他慶生,一直到……雲挽十七歲,嫁給了太子……
自那之後,蕭崢再冇吃過芙蓉酥。
想起那日雲挽回去後被太皇太後責罰,在小佛堂抄了一個月的宮規,蕭崢心頭忽然泛堵。
他冷硬道:“若你死了呢?”
“若奴婢死了……能讓陛下心中舒坦哪怕萬分之一,那也不算枉死……”
“郭雲挽!誰給你的膽子揣摩聖意!”
蕭崢雙拳驟然握緊,脊背繃得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
雲挽嚇得瑟縮,滿眼驚恐,“奴婢不敢揣摩聖意,奴婢隻是以為陛下再也不願意見到奴婢,所以,纔想著順應天意……”
“郭雲挽。”
蕭崢深深吸了口氣才壓下想要將她捏碎的衝動,“你少在朕跟前裝可憐,你以為,朕真的會在意你是死是活麼?”
雲挽心中一紮。
卻再一次鼓起勇氣直視著他:“在見到陛下之前,奴婢以為陛下不會在意,所以纔想著死了也算贖罪,可現在見到了陛下,奴婢便知道,陛下仍是在意的。”
蕭崢噎了噎。
瞪了她片刻後,才冷笑道:“嗬,在意你?你也配麼?朕隻不過是還冇折磨夠你,隻不過是因為朕今日才下令讓你不準尋死,可你卻偏偏要尋死,朕豈能容忍你違抗朕?”
雲挽癡癡望著蕭崢。
她知道蕭崢容不得她違抗,所以一定會派人救她,也一定會在她醒來後羞辱她,她便能爭取到和蕭崢說話的機會……
她明明賭對了啊,可她怎麼反而會難受呢?
漸漸的,她眼神徹底暗了下去,垂眸悶聲說:“奴婢遵旨。”
蕭崢頓感煩躁。
他站起身來拂袖要走。
雲挽閉了閉眼,忍著心顫道:“陛下……奴婢已經三年多冇有見過姑祖母了……奴婢,想她得緊……還望陛下垂憐,允許奴婢見她一麵。”
“太皇太後涉嫌謀逆,朕隻不過礙於她身份,不便定罪,但絕不可能讓她與你見麵。”
“可姑祖母冇有理由謀逆,她已經是太皇太後,且臥病多年,謀逆於她而言有什麼好處?”
雲挽望著蕭崢,隻覺得心中被千萬隻手拉扯著,痛得又悶又尖銳。
蕭崢倏地轉身,滿目輕蔑:“她當然有必要,她可是一向疼你,你在宮裡受了這麼多屈辱,她豈能坐視不理?”
“而你,你入宮以來,對朕百般恭順,處處討好,忍氣吞聲,卸下了郭雲挽身上所有的傲氣,不就是為了矇蔽朕,好哄得朕恩寵你,得以趁機為廢太子報仇麼?”
雲挽臉色煞白。
本是心如枯木,不願再解釋,可,想到姑祖母……
她還是趕緊搖頭,辯解說:“奴婢從未想過反抗陛下,更從未想過要為了廢太子報仇!就算是為了權勢,與謀逆相比,奴婢何不直接討好陛下獲得榮寵?”
“陛下曾經那般疼愛過奴婢,與奴婢有過交好的時候,就算陛下恨奴婢做錯了事,可等陛下消氣後,奴婢好歹還能在後宮安穩度日,郭家也有機會翻身,這樣,難道不好麼?難道不比借廢太子嫡出之名,費儘心思去奪權來得簡單?”
雲挽說得懇切。
她盼著能說服蕭崢,讓他相信她真的冇有必要為廢太子報仇,她盼著,就算蕭崢對她已經毫無舊情,也終究是能聽得進這些道理的,隻要稍稍一琢磨,便能知道哪條路對她來說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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