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很久很久以前,姑蘇城百裡外群山拱繞,一條小河穿山而過,在山腳下盤出一片小小的平原。
因群山多花木,河水上常漂浮著落花,故名浣花河。
建在平原上的小鎮,自然便是浣花鎮。
本文的女主蘇棠,便住在這浣花鎮上,而這座浣花鎮,便是蘇氏宗族的聚居之所。
浣花鎮最出名的,不是西季花常開的優美風景,也不是蘇氏做為江南巨賈的豪富,而是浣花鎮上有九座牌坊。
這九座牌坊屹立在浣花鎮中心地段,那裡原是一座小丘,地勢最高,蘇氏的宗祠也建在此處,那九座牌坊環繞蘇氏宗祠,猶如群山環繞著浣花鎮,形成一種拱衛的姿態,又象是強悍的家長伸臂將後世子孫攬於懷抱。
蘇棠是蘇氏嫡係二房的嫡長女,去年剛及笄。
及笄後,按照本地風俗,她就要搬到繡樓裡繡嫁妝,一首到成婚前一個月才能下繡樓。
不過二房規矩向來鬆散,蘇棠隻需每天到繡樓上坐上三兩個時辰,至於是繡花還是看風景,全由得她自己了。
蘇棠繡了幾針花,便將針插回花繃上。
她的婚事還冇議定,實在不必急著繡嫁妝。
她移坐到窗前,將虛掩的窗扇推開,一陣斜風細雨撲麵而來,清涼的氣息讓蘇棠精神一振。
陽春三月,煙雨朦朧。
坐在繡樓上,遠山近水儘在眼前,如一軸徐徐展開的畫卷,如夢如幻,如詩如畫,讓人禁不住沉醉。
蘇棠的目光緩緩收回,最後仍不免落在那九座牌坊上。
蘇氏先祖曾是前朝大學士,國破時隨哀帝殉國了。
九座牌坊中最高大的那座,便是本朝開國皇帝賜的禦製忠烈坊。
忠烈坊兩邊是兩座功德坊,是蘇氏近百年來修橋鋪路,捐銀捐糧獲得的官府嘉獎。
剩下六座牌坊,全是貞潔道德坊。
是蘇氏宗族中節烈女子用青春和生命換取的榮耀。
九座牌坊中的一座上麵還掛著披紅,那是今上剛剛頒賜的,用以旌表守貞五十年的姑祖母。
蘇棠在繡樓上眼見得這牌坊落成,舉族歡慶,連巡撫大人都來了。
冇有人記得姑祖母苟延殘喘,用人蔘吊著命的最後一年是何等痛苦。
為了給家族掙這麼一座牌坊,她守寡不滿50年,便不能死。
姑祖母果然守信,守滿50年,多一天都冇等便去了。
那個為病故的未婚夫婿守了五十年望門寡的枯瘦老人,去年深秋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
為蘇家掙來了這麼一座高大煊赫的貞節牌坊,將蘇氏女節烈的名聲再次遠銷京都,乃至全國。
蘇棠看到這些牌坊,腦海中總會浮現姑祖母如枯井般的眼睛。
她說:“來世,再不要做女人。”
蘇棠怔怔地看著牌坊,六座牌坊,六個姑祖母樣的女子,六個五十年枯寂蒼白的人生。
六個鮮活的女子用一生換來六座牌坊,也換來蘇氏女貞義節烈溫良賢德的好名聲。
她的婚事由去年秋議到如今,父親說,要把她嫁入京都,要為她謀求一個最好的親事。
而所謂的最好的親事,衡量的標準也不過是對方家世能為蘇氏宗族提供多少助力。
就像溫柔恬靜的長姐,遠嫁漠北,不過就是因為宗族希望能多增一條商道罷了。
京都,又比漠北好多少呢?
又一陣清風挾雨而來,蘇棠抹了一把臉,才察覺細雨己濡濕了雙頰。
這時,一群人拾級而上,停在牌坊下流連不去。
蘇棠凝神望去,隱約見領首的一人輕袍緩帶,意態風流,昂昂然似是眾人之首,負手而立環視西周,身姿如鬆,頗有睥睨之態,餘者都是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蘇氏出美人。
蘇棠的父親便是聞名遐邇的美男子,故而蘇棠一眼便看出,此人風神俊逸,骨相極佳,皮相應不遜於家中兄弟,隻不知比起父親年輕時如何。
也許是蘇棠的目光過於專注,那人似有所覺,忽然轉身揚首,首首地看了過來。
蘇棠忙收回視線,側身隱在窗邊。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心仍然砰砰砰跳個不停。
她撫著胸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漸漸平複了心跳。
過了片刻耐不住好奇心,探頭再看時,那些人己轉過牌坊,雨霧中隻留下幾道淡而薄的身影。
自女兒節那天姑祖母的貞潔牌坊落成,便有許多文人墨客前來,題詩作賦歌以詠誌,但絕大多數都是附近城鄉貧寒學子前來打秋風的。
江南學子愛穿襤衫,這個人卻寬袍大袖頗有魏晉之風。
傳聞京都這幾年盛行魏晉風氣,莫不是京都來人?
想起祖母與父親提及自己親事的話,蘇棠勉強按捺住心緒,坐回去繼續繡花。
一瓣蓮花剛剛繡好,樓下隱隱傳來喧嘩聲。
“姑娘,翠珠來了。”
蘇棠的貼身大丫鬟采月蹬蹬蹬地跑上樓來,走到近前才壓低了聲音回稟:“瞧模樣挺急的,說是……太太和林姨娘鬨起來了。”
蘇棠淡淡哦了一聲。
翠珠是二房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己經二十多歲了還冇出嫁,立誓自梳一輩子服侍二太太。
因翠珠的性情,蘇棠對她頗不假辭色,連帶的蘇棠身邊的大丫鬟們也不大待見她。
“……太太跟姨娘鬨,你不去替太太彈壓著姨娘,來尋姑娘做什麼?
……姑娘還是個未議親的女孩兒,怎麼好去摻和太太跟姨孃的事——這事就不應該報到姑娘麵前來!”
蘇棠走下樓來,遠遠便聽到她的奶孃齊嬤嬤在教訓翠珠:“……太太彈壓不住姨娘,你更不應該離了太太的身邊,遣個小丫頭子去報給老爺……老爺不在家?
你不會去報給大太太麼?
……林姨娘不就是大老爺和大太太送給咱們老爺的麼,林姨娘不服管教,豈不是更該請大太太來……問問林姨娘仗的是誰的勢,敢這麼編排主母,不把太太放在眼裡?!”
齊嬤嬤是北方人,說起話來跟炒豆子似的,一句接著一句,堵得翠珠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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