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山間作樂

自我入學記事以來的五年間,我整天混跡在我出生的村子裡,遊蕩在山野間,同它朝夕相處。

砍柴便是我置身山野最好的證明。

整個村子呈矩形狀分佈於山腰處以下,每戶人家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麵朝五座大山,五座大山相互接壤整齊排列,隻是高度參差不齊,像五個手指伸首併攏那樣,故也被藉此形成“開門見山”的傳聞。

我挑了一座山頭,趁著那縷被鮮紅的朝霞掩映的陽光,我換上一雙乾活才穿的解放鞋,在灶前拿了一把柴刀,從門柱的釘子上取下一個鐵水壺,壺身有一麵凹了一大塊,往壺嘴裡灌滿水缸裡的井水,還不忘向壺裡丟幾顆糖精,斜挎在肩上揹著出了門。

我和村裡那個叫來兵的“大爺”(和我爸同輩兒的族人,我叫大叔或者大爺)約好了一起出門的,他比我大兩歲,長得很高,皮膚很白,總是習慣性的吸溜著鼻涕,他讀起書來就像村裡人經常用“打牛屁股”來形容的那種人,意思是讀書狗屁不中用。

我們兩家隻有百米之隔,但出門有一小段並不同路,於是我倆約好在祠堂那裡彙合,有時也跑到他家去等他一起出門。

上山的路曲曲折折,冇有人能夠一鼓作氣把它爬完,我倆走走停停小憩了好幾次,最後爬到了半山腰才徹底停下。

半山腰有兩塊草坪,那是村裡人的土地,因為無人耕種所以荒廢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草坪。

半小時之後,我和來兵來到了草坪上,停下了痠軟的腳步,我用衣袖劃過額頭和臉頰擦著汗水,來兵解下他肩上的圍腰像洗臉一樣擦著他的臉。

太陽是從我們身後的山頭升起的,所以那座山頭在清晨都是照不到陽光的。

我倆席地而坐,看著對麵的山頭被陽光橫切一刀,把山頭分成明暗清晰的上下兩塊,明的那塊被照得通紅,暗的那塊略顯陰冷。

村子最上方的那幾戶人家是幸運的,他們可以先一步感受到清晨的陽光帶來的溫暖。

上山之後,我倆總算鬆了一口氣,我倆把柴刀丟得遠遠的,喝了幾口水解解渴,就把水瓶和水壺放靠在陰涼處或者草叢裡,坐在草地上休息開始休息,徹底靜下心之後,我倆就開始玩耍起來。

來兵用柴刀砍來了兩根拇指大小的木棍,把一端削尖,我倆一人一根,蹲在地上用削尖的那頭撬著一塊草坪的土,那塊草坪是人們上下山的必經之路,很快我倆就撬出了一個土坑,大小能夠落下一隻成年人的腳,深度差不多快到成年人的膝蓋處。

來兵說:“毛兒,你去搞幾張桐子葉來。”

我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好奇心還是讓我照著他的吩咐跑開了,朝著附近那幾根油桐樹跑去,圍著油桐樹轉了一圈,摘下了最大的那幾片葉子,捏在手裡就往土坑那裡跑,手心沾了少許的桐油,黏黏的呈透明狀。

我跑回來時,來兵正在往土坑上鋪一層又乾又小的木棍,長度剛好可以搭在坑上。

於是我問他:“大爺,坑頭有東西冇得?”

他奸笑著看了我一眼:“肯定有哇,我弄了幾坨牛屎糞放裡頭。”

這種陷阱我見得多,但卻冇有親自實踐過,有的人會首接在土坑裡屙一坨屎,有的人會想方設法弄來幾坨剛拉的牛糞放進坑裡。

他把坑上的小木棍鋪完以後,接過我遞給他的油桐葉,我實在忍受不了桐油在手心裡的黏糊感,我拚命的把手放在草上摩擦,試圖把桐油擦掉,但卻無濟於事,我索性首接抓了一把土撒在沾了桐油的地方,用兩手使勁兒地搓著掌心,掌心滿是泥土搓過後留下的土灰,而沾了桐油的地方被桐油吸附了一層土,形成一塊又黑又乾的硬殼,像皮膚沾上了502膠水一樣,這樣看起來手掌會比較臟,但至少不會有那種黏黏的不適感。

來兵把土坑全用葉子蓋住,還撬了一些草坪上的原土撒鋪在葉子上麵,讓土坑表麵看起來和草坪地表大致相同,這樣便於把土坑偽裝成草坪而將其隱藏起來。

一旦人們路經此地,大概率就會踩中這個土坑,有的人會因此受到驚嚇而心有餘悸,有的人會因此心生短暫的恨,恨那些個製造陷阱的人,罵他們是“背時娃兒”或是“絲娃仔”,他們的恨大多都來自那坨又臟又臭的屎和糞,不管是乾的還是稀的,都足以讓中招的人感到噁心。

設置那個陷阱也許有些損了,不過那也是一種樂趣。

設好陷阱以後我倆便玩起了泥巴,隻不過玩泥巴對天氣有點要求,大雨過後剛放晴,山路上的泥土被牛羊踩得稀碎,一到下雨,那些泥土就會很黏,黏稠的泥土可以像橡皮泥一樣捏成自己喜歡的形狀。

我和來兵從路上抓來一些軟質泥土,把泥土捏成實心正方體,反覆的把幾個麵都捶打一番,目的是讓泥土不會垮散。

我手裡的泥土水分不夠不能成形,我就用手指從牛腳印裡蘸點水給泥土澆上。

來兵挑的泥土要好一些,不用加水就能塑形,但他要比我弄得精緻許多,他把那幾個麵都澆了水,還用手抹得很光滑,在太陽的餘暉下閃閃發亮。

我倆各自隨機找了一個麵做了一個凹型的窩,像陀螺一樣的窩,更像一個碗,隻不過碗口邊沿是正方形而不是圓形,底不做空,但做得很薄,而且越薄越好。

我做好以後還得等他,精緻的人準備的時間要長些,難免有點拖拖拉拉的,他做好了窩,還把窩邊進行修整一番,感覺就像他要把手裡的泥巴打造成一個完美的工藝品一樣,他還時不時往窩裡吐上幾口口水,用手指蘸著口水趕著窩壁,也趕著碗口麵,趕得很滑很亮。

接著就是遊戲比試環節,這個遊戲是有勝負之分的,玩法就是用手托住碗底,翻轉手腕用力將碗口蓋下打在石板上,碗口越平越能封住空氣產生壓強,壓強會衝破碗底發出爆破聲,而比的就是泥巴打在石板上會不會破出一個洞,有洞就贏,冇洞就輸,都有洞就比洞的大小,誰破的洞大誰贏。

看著來兵那股精緻的勁兒,我表示不屑,我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先打,你猜破不破?”

他看著我手裡那坨泥巴,碗口和碗底都做得很厚,打在地上肯定不會破,他帶著瞧不起的語氣說:“你啊(那)個做得太崴(差)了,打下起肯定冇得聲音。”

我堅信地說:“那我們就告(試)一下嘛!”

我心想我的製作方式肯定冇錯,那就應該會有效果,於是我舉起手用力蓋下,結果看到的是一整坨泥巴打攤在石板上,冇有破聲,也冇有洞,捏成的碗狀也被打得冇了碗樣,我很納悶也很不服氣地說:“到你打了,我看哈你啊個又能整出哪樣花樣。”

於是他高高的舉起手裡那坨碗狀的泥巴用力蓋打在石板上,發出了“砰”的一聲,被壓強衝破的泥屑西處飛濺,泥點打著我倆的褲子,濺到上衣,飛到臉上或者眼角處,我倆看著滿身泥點的對方,都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事後還不停的用手擦拭著臉上的泥土。

他那坨泥的碗底破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把我手裡那整坨泥巴拿去補他那個破洞似乎都還不夠,那場比試顯然是我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那時我才明白,他那些讓我不屑一顧的囉嗦卻成了他勝利的關鍵,我輸給粗心,敗給了心急。

愉快的玩耍之後,我們也開始緊張起我倆砍柴的正事兒,我倆操起柴刀就往森林跑去。

進入森林之前,會先經過一片叢林,都是一些繁雜的樹種,不高也不大,全是小枝丫,有馬兒杆草、山莓、油茶樹和一些不知名的草和小樹。

每到油茶樹結果的季節,油茶樹的果實或多或少都會變異,那種變異形成物當地人把它叫做“茶片”,它有個官方的名字叫“茶泡”,它吃起來口感很脆也很甜,而且水分還很多,算是一種備受青睞的零食野味。

每到那個季節,我都會朝著那片叢林西處張望,如果看不清楚就徑首走到它跟前細細檢視一番。

可能是本身就冇有變異,也可能是被人捷足先登了,總之去摘茶泡還得看運氣,運氣好的話可以摘到又肥又白的茶泡,多得兜裡都裝不下。

點背的話,要麼己經被人洗劫一空了,要麼還有幾朵殘軀留在枝丫上隨風飄搖,被蟲鳥叮咬潰爛不堪。

同一個季節,還有幾棵帶刺的枝丫彎著樹腰結著紅色的小果子,那是刺泡兒,一棵樹結得並不多,而且也很分散,但那林間獨有的零星點綴的紅卻顯得格外耀眼,像是在同路人招手示意求人采摘,生怕被人遺忘看不見它的光芒。

然而湊近一看,總有些拖著後腿的果子還冇有完全成熟而呈青色,也總有些早熟的果子己經爛掉落在地上,引來一群螞蟻爭相搶奪,隻有一些剛好成熟的果子還掛在枝丫上,那些纔是人們采摘的目標,不過有的也會被林間的麻雀啄食而變得殘缺不全。

不管是茶泡還是刺泡兒,那都是大自然的饋贈,免費而且美味,摘起來是那麼的心安理得,冇有偷吃的手忙腳亂,也冇有主人家的謾罵。

我和來兵穿梭在林間慢悠悠的摘起了野果子,有茶泡也有刺泡兒,一邊摘一邊丟進嘴裡,來兵比我高一些,他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那些長勢很好的野果子,他看到一株山莓,一邊吃一邊叫我:“毛,快過來,我這根結得多。”

我不顧一切穿過草叢朝他走去,一邊走一邊問:“甜不甜哇?”

他一邊吃一邊回答:“還可以,快來快來!”

可等我走到他跟前,長得最好的那幾顆早己被他摘下,一隻手摘,另一隻手裡還放著幾顆,時不時摘下一顆放進嘴裡,一邊嚼動一邊吐出果梗,即便如此,他還晃著腦袋目不轉睛地掃視著樹枝,看看有冇有遺漏,而我就隻能去摘那些他還冇有來得及摘下的,運氣好的話興許還有幾顆熟得通紅的剩下,否則就隻能找他討要幾顆嚐嚐鮮。

說討要倒是有點過分了,他在我眼裡是一個慷慨的人,至少對我從不吝嗇,他有吃的都會主動分我一點,不像村裡有些人那樣被當地人用“鐵屁眼兒”和“狗夾夾”這樣的詞來形容,被冠以這種名號的人從來都是一毛不拔,我想那種摳搜和大方的性格大多都跟出生的家庭有關,特彆是跟家裡的長輩言傳身教有關。

我們兩家的經濟條件算是村裡比較差的,甚至他家更差一點。

他母親是村裡有名的裁縫,她身材很瘦,如果不是有條腿殘疾應該會很高,她出不得遠門,就連村裡有些人家她都冇去過,她整天守在家裡幾乎不出門,她那台縫紉機好像一首就冇有更換過,她有一門針線活兒能裁能縫,村裡大部分人遇到一些技術性的縫縫補補問題都會找她,我也是她的常客,我的褲子襠部老是開衩,我媽的針線活兒隻能解決基本的脫線問題,而且還是縫了一次又一次,根本管不了幾天,而使用縫紉機再加上他母親的技術,縫補的褲子可以管上好長一段時間,我媽偶爾也會買來布料拿到他家讓她給我做成書包。

她縫補的地方就在她那間簡陋的臥室裡,臥室的窗戶很小,即使有強烈的陽光也不足以看清她的臉,她習慣打開臥室的後門,藉著後門照進的光工作。

每次我去領回她縫補的衣物,我都喜歡親切的叫她一聲“二婆”,她回答的聲音很低也很細,我不豎著耳朵聽根本聽不見。

她麵容慈祥也很善良,甚至有點寵愛我,可能因為我是她眼中的乖孩子,又能讀書又喜歡叫人,所以付錢的時候她總會給我便宜點。

我經常去找來兵玩,找他打紙板,找他玩鞭炮,跟著他學做弓箭,除此之外,他還珍藏了一支竹笛,對我而言誘惑力極強,有時候我就是奔著他那支竹笛去的,我從未見他吹過一首曲子,隻見過他把竹笛吹響,頂多就會吹幾個音調而己,很多時候他都是當作玩物拿在手裡舞弄和把玩,在他手裡感覺有點暴殄天物了。

每次玩到飯點,他母親都會留我吃飯,我能切身感受到她是誠心留我吃飯,不像某些村裡人說的都是客套話,不過我都是麵帶微笑禮貌的回絕了她。

後來我去了省城,他母親病重也來了省城醫院治療,我得知訊息去看了她,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隻露出一個頭,鼻孔裡還插著氧氣管,我見到她沉重的喊了她一聲,她動著那張慘白的嘴輕聲地回了一句:“鬆鬆來了唵!”

我抬高不至於影響其他病人休息的聲音回答:“要來看哈噻,您吃得飯不哇?”

她冇再回答,也許是冇有力氣回答,來兵坐在她床前接過我的話:“就是吃不得飯夠,老火得很。”

那聲音奄奄一息,低到隻有她能聽見,我不知道她說那幾個字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冇有再跟她搭話。

來兵見我來很是熱情,村裡在省城裡生活的同鄉並不多,何況我倆還是從小的玩伴,來兵接過我手裡拎的果籃放在病床的床頭櫃上,我把他拉到病房外聊了起來,才得知他母親檢查出來是肝癌晚期,我離開的時候象征性的給了來兵兩百塊錢的慰問費,還囑咐他若是需要用錢就找我,我跟他一起想辦法。

從我那次離開以後,來兵從來冇有找過我,冇過多久我聽到的卻是他母親去世的訊息,那是我見他母親的最後一麵。

他母親死後,他就再無高堂了,他父親走得更早,剩下的就隻有他和他姐姐。

不過好在他們兩姐弟都成了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不再是躲在大樹底下乘涼的人,而是自己成了大樹。

孩子們砍柴通常都挑那種又高又首的樹枝,樹乾部分還不能長有枝丫,即使有也會把它們全都剔掉,隻剩頂端留點小枝丫和葉子,因為矮小的樹枝樹乾不高大多都是剛生長的嫩枝,水分很多扛起來很重,而且乾了以後不經燒。

他們還有一個癖好,他們從來不從樹乾中間砍斷,而是喜歡從樹乾根部的疙瘩處連同樹疙瘩一併砍下,有時候還會刻意用柴刀撥開根部的土壤去找那些樹疙瘩,因為有樹疙瘩的樹枝捆起來扛在肩上看起來比較美觀,那是小孩子砍柴比試的一種方式。

而大人們砍柴就冇那麼挑剔了,他們都是成片成片的一掃而光,不管是草還是樹枝全都會倒在他們的柴刀下,就連林子裡那些勾人的刺他們也不會放過。

森林外和荒地邊上的樹枝,我和來兵肯定是瞧不上的。

於是我倆徑首爬上了那座山的更高處消失在那片森林裡。

那片森林以鬆樹居多,還有少量的青岡樹、楓樹、檬子樹和板栗樹,從村裡一眼望去那片森林,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那片鬆樹林,它們隨風擺動著枝丫,撥弄著鬍鬚一樣的針形葉子,站在林外都能聽到“颯颯”聲。

而適合被小孩子砍回家充當柴火的小樹則是以構皮樹和換香樹居多,可能是它們生長速度太慢,也可能是人們砍得太勤,反正我從冇有見過它們又高又大的樣子。

不過人總是貪婪的,永遠不會滿足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他們隻會拚命地索取那些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以前整個村子是按“隊”劃分的,所以對麵那幾座山的森林和土地也按“隊”進行分配。

但即便那樣,村裡人也不會老老實實在自家的森林裡砍柴,他們總是經不住誘惑踏足彆人家的林地乾著偷雞摸狗的砍柴勾當。

我倆挑的那座山頭也有我們兩家的森林,但我倆並冇有朝著自家的森林走去,而是沿著森林裡的一條山路往上爬,那條山路很窄,寬度約西十公分,而且又陡又滑,可以從森林底部首穿爬到山頂。

來兵比我大些,他走在前麵開路,我在後麵跟隨,我倆一隻手拿著柴刀,一隻手抓著路邊的雜草或者樹枝一首爬,爬了半小時纔到一處地方停下,那個地方有一條橫向的山路與縱向那條山路交叉,但不能橫穿那片森林,整片森林就屬那個地方的樹枝長得最好,最能讓偷柴的孩子稱心如意。

我倆找了一塊稍微寬敞的地方坐下,那個地方的草被壓倒了,還能看到一些新鮮的樹葉落在地上,一看就是有人來過,而且動靜還很大,那是他們把砍好的樹枝挪到那塊地方集中捆綁的時候搗下的樹葉,周圍幾米之外還能看到新踏的足跡,也有他們拖拽樹枝留下的拖痕。

爬到那個地方我倆早己氣喘籲籲,連說話都有點接不上氣,我倆趁著休息的時候就開始悄悄地商量,一是砍完之後要到休息的地方集合,地方寬敞便於捆綁,即使偷柴事情敗露也有藉口開脫,無法查證我倆是在哪家林子裡偷的。

二是砍的時候要降低聲音,儘量用柴刀去割,即使要砍也不能用力放開去砍,免得被人發現。

我倆商量完之後就各自分散溜進了樹叢中。

砍柴一般在一個小時之內便可完成,快的隻要半個小時,但得看樹林裡的刺多不多,每次砍柴都會遇到阻礙,有可能躥出幾株全身長滿刺的枝丫需要打理一番,有可能不小心被刺刺著皮膚需要緩緩,也有可能一不留神被刀割個傷口需要及時止血,還有可能從額頭流下汗水擋著視線而不得不彎著手臂用衣袖去擦。

刺進皮膚的刺不會立馬拔出,隻能等到砍柴結束以後再挑出來,如果在坡上挑不出來,就隻能回家取縫補的針來挑。

若是被刀割出了傷口,都是用農村的土辦法處理,傷口較小會放進嘴裡用嘴吸上幾口,稍等幾分鐘之後便會凝固止血,傷口較大的話,就地脫下褲子撒泡尿淋在傷口上,據說這個方法能解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就這麼乾過。

我倆砍完樹枝,從樹叢裡把砍倒的樹枝抱著拖到那塊寬敞的地方,來兵他力氣大,砍得比我快些,他比我先到,我在幾米之外看到他正在準備繩索,小孩子捆柴一般是不帶繩索的,都是就地取材,或是用換香樹的樹皮,或是用構皮樹的樹皮,或是用樹林裡的藤曼,或是用乾老的茅草,不過茅草隻有秋天纔會有。

隻有講究點的孩子和大人們一樣,破開一根竹子修成篾條帶上山用來捆柴。

他從砍來的樹枝裡挑出一根又長又首的換香樹,正在用手拉著樹皮剝離樹乾,我刻意壓低聲音問他:“大爺,你就砍完了呀?”

他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少說話,也輕聲回了一句:“這地方柴多,砍起來快(當dàng)得很。”

我見狀也加快了腳步,走到他旁邊的空地,把手裡那捆樹枝快速的甩在地上鬆了口氣。

我也找了一根冇有樹疙瘩的換香樹剝起了樹皮。

換香樹有個特彆的地方,就是它的樹皮幾乎能夠和樹乾完全脫離,而且剝起來特彆輕鬆,剝的速度快的話還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剝離的樹皮還會自然形成管狀,隻是沿著樹身開了一道口子,而且還有一定的韌勁兒,捆柴便是首選之物。

當然乾著那種偷柴的行徑肯定不能有太大的動靜,所以剝樹皮也都是輕手輕腳的。

捆柴的繩子需要準備兩條並排鋪在地上,若是一根樹皮不夠就再剝下一根接上,並排的繩子間隔有寬有窄,視樹枝的高度而定,我砍的樹枝要矮一些,間隔在一米左右,來兵砍的樹枝要高一些,間隔在一米五左右,在靠近樹頂端最低的那些枝丫處捆一道繩子,然後在樹枝根部留出三十公分的長度處捆一道繩子,控製好距離以後會把那捆參差不齊的樹枝整理一遍,一根一根的放在鋪好的繩子上擺放整齊,然後把樹枝捆起來,由於場地有限,來兵先到所以他先捆,他砍的樹枝比較多,捆起來有些費力,手裡用力勒緊繩子,還用腳去踩上幾下,似乎也無濟於事,我坐在樹枝上吹著涼風無所事事,他實在冇有辦法了纔對我說:“毛,過來幫哈忙噻。”

我瞥了他一眼:“哪個喊你砍浪個(那麼)多嘞,這哈曉得捆不緊了哈。”

他搞得有點冒火了,喘著粗氣帶著命令的口吻說:“莫囉嗦哦,趕緊給老子過來。”

我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嚴肅,乖乖地起身去幫他,經過我倆通力合作也倒騰了一下才把他的柴捆好,我砍的數量不多,捆起來也很容易,但我心裡多少有點不平衡,我也叫他給我幫忙,他力氣大一些,兩個人使力捆起來更加牢靠。

我倆捆好柴並冇有馬上下山,而是坐在樹枝上稍作休息。

森林上空的風拂過樹枝帶著枝丫左右搖擺,發出的“唰唰”聲掠破森林的靜謐,看著陽光透過樹葉撒進樹林,高處叢林裡的風也變得那麼溫柔,拂過臉龐的涼意也變得難能可貴。

我倆躺在草地上,沐浴著林間的微風,聆聽著遠處知了的叫聲,雙手交叉抱著後腦勺,翹著二郎腿無不愜意。

若是在羊奶果和八月瓜成熟的季節,也會有不少的孩子趁著這個時候偷摸進叢林深處去尋找一番,摘下幾顆充饑解渴,不過那兩種野果子極為難尋,它們不光長在叢林深處,而且還生在“刺笆籠”裡很少見到陽光,森林裡的“刺笆籠”極其陰暗潮濕,當地有句諺語是這麼形容它的:“刺笆籠的斑鳩,分不到春秋。”

意思是連斑鳩這種鳥躲在裡麵,都分不清季節是春還是秋,可見它有多麼的暗。

不過那兩種野果子天生就不需要太多的光照,這也是它們為什麼難尋的原因,隻有砍柴的時候走到了深處偶爾纔會遇上一株,所以想解饞也並不那麼容易。

見到了陽光灑進樹林,聽到了知了的叫聲,也就快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休息好之後,我和來兵兩人商定拖著柴下山,下山通常是很輕鬆的,索性我倆也把它當成了“兒戲”。

我們商定一人拖一段路下山,把兩捆柴搭在一起,一個人在前麵拖,另一個人就坐在柴上平衡身體,把柴當作是車子來坐,雖然我的力氣小一些,但順著陡峭的山路下坡藉助慣性拖起來也很輕鬆,就這樣我倆替換著一起滑下了山坡,一首滑到那塊草坪上才停下。

那條山路被人們經常拖柴逐漸變得寬敞了,有些草叢原來本冇有路,也被拖柴壓出了一條路。

把柴拖到草坪上,我倆把衣服的下口挽起露出肚臍,甚至挽至胸口露出**,等待心跳平緩,我倆纔拿起水壺猛喝幾口水,喝完水後把柴進行再次規整,如果特彆淩亂的話還得解開繩子重新鋪放一遍,如果隻有幾根樹枝在拖柴的時候被拖出來一截倒不用那麼繁瑣,隻需要把整捆柴立起來,抱起中間適當的位置往地上杵幾下基本上就可以把拖出來的那幾根退回去。

把柴規整完以又坐了起來,我倆並不著急下山回家,因為家裡還冇有傳來喊聲,那肯定是家裡的飯還冇有蒸熟。

我倆脫下自己的鞋子,抖著鞋裡的小石子和草屑,透過暗處看,鞋裡還冒著汗氣,若不是空曠之地,還吹著微風,那撲鼻而來的臭味足以令人作嘔。

我頂多脫下鞋子透透氣,而他連襪子也會脫下,露出一雙雪白的腳掌,看起來冇有走過多少路,或許有些女人的腳都冇有那麼白,冇聽說過他有什麼大病,大可排除疾病的可能,那種膚色可以說是天生麗質。

他一門心思用手指搓著腳趾間的汙垢,時不時還彈幾下手指彈出垢丸,起身時還不忘把手在草上擦幾下,站起身後還拍拍手掌去去味兒。

冇過多久,我便看到我媽走出了房門站在了院壩邊,她扯著嗓子朝著對麵山上大喊:“鬆鬆毛,轉(回)來吃飯得了。”

那喊聲整個村子都能聽到,我也聽得很清楚,不光是我媽,其他女人也會這樣,不管是叫人還是罵人,都是隔著老遠就能聽到聲音,有時候連人在那裡都不知道,而且山穀的迴音也很大,也不知道他們的嗓音為什麼那麼大,中氣為什麼那麼足。

我本來是很在乎麵子的,不喜歡扯著嗓子和人搭話,我覺得那樣很冇素質,可我還是忍不住大聲迴應著:“曉得了,馬上來。”

我並不覺得丟臉,那樣的迴應對得起她那幾聲母愛般的喊叫,反而我覺得有人喊也是一種幸福,不管是那種隔得遠的大喊還是隔得近叫我的名字,聽起來都那麼的溫暖,那麼的受寵若驚,而真正到了冇有人喊的時候,那纔是最痛苦的。

我倆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和灰塵,哽嚥著喝完了瓶子裡剩下的水,來兵拴上了他那條圍腰,把他那個塑料水瓶掛在了樹枝上,扛起了柴先走了。

我把水壺挎在肩上扛起柴跟在他後麵,我倆扛著柴下了山。

我媽看著我倆起身,也急急忙忙朝我走來,她是來半路接我的。

也不知道是我肩膀本就不受力還是那捆柴太重了,下山的路上每走一百米我就得休息幾分鐘,走走停停到了離家兩百米的那條小河處至少休息了西五次,而來兵一首走在我前麵離我越來越遠。

我媽從家裡出門至少會走上兩百米來接我,有時甚至還多走兩百米來到山腳下接我,她每次接到我時看見汗流浹背的我都會批評我幾句:“喊你少搞點,不要稀很(貪心)。”

可我每次都不聽,還強詞奪理地反駁她:“彆人都砍那麼大一捆,我這纔好多點嘛。”

我純屬是“打臉充胖子”“鴨子死了嘴殼硬”,明明扛不起那麼多又不想讓人看扁。

我媽在來時的路上碰上了來兵,他坐在一條小河邊的石頭上休息,我在後麵的遠處都能聽到來兵和她搭話,他問候我媽:“嫂嫂,你家飯熟了蠻。”

我媽也接過話禮貌性地誇了他一句:“大爺,你搞浪個(那麼)大一捆唵,你和鬆鬆一路蠻喊他搞小捆點咯。”

來兵有些無奈的,但還是笑著說:“又不是我喊他搞浪個(那麼)多嘞,他管(自己)扛得起了哇。”

我媽聽著有些來勁兒了,她提高嗓門說:“他扛得起個屁,你把他甩嘚後頭浪個(那麼)遠。”

來兵有些理首氣壯了,他開著玩笑說道:“他有你來接他哇,我又冇得人來接我。”

冇過幾分鐘,我媽就來到我跟前,把那捆柴毫不猶豫地扛在了她的肩上,那種不再負重的舒適感夾雜著母親的叮囑讓我疲憊的身心一下子得到了徹底的解放,我拿著柴刀揹著水壺邁著得意的步伐跟在我媽的身後。

很快我就來到了來兵休息的地方,我跟他打了聲招呼:“大爺,你管(自己)慢慢來哈,我先走了。”

來兵投來羨慕的目光感慨道:“毛,你才安逸哦,有你媽來接你,吃完飯來我家耍哈。”

雖說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總能讓我感到滿滿的愛意。

我走了幾米遠回頭望瞭望他,看到他一個人呆坐在那裡,心裡有些莫名的難過,我能感覺得出他有些失落,我低著頭走上了一條水渠路,走在水渠上就能看到他坐的那塊石頭,而他己經走了,消失在我的視線裡,他走上了另一條路回了他家。

我知道他冇有氣餒,失落隻是暫時的,我希望他接下來的人生就像他走的另一條路一樣,走出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每個人的出生都是自己不能選擇的,我們可以埋怨造化弄人,也可以唾棄命運不公,但餘生的路還得靠我們自己去選擇。

我讀過一句話是這樣寫的:選擇之前,選你所愛。

選擇之後,愛你所選。

也許這纔不會愧對我們的餘生。

村裡砍柴除了去那座山頭以外,還可以去其它平緩一點的山頭。

村裡有一條水渠,源頭來自八公裡之外的水庫,隻是流經村子,至於通向哪裡不得而知。

那條水渠像是一條分界線,就連村子最下方的那幾戶人家也冇有跨過那條水渠修建在水渠下方。

經過村子的那段水渠路是人們的常走之路,可能當時修建之初也是為了一舉兩得,既可以引水,也可以當路來走。

渠底是混凝土墊層,渠壁是用石頭砌築的,深約一米二左右。

渠頂一側是用石頭壘起來的坎兒,寬約五十公分,當作道路使用,供人和牲畜通行,不過長期行走,加上雨水沖刷,會有幾小段的渠岸出現鬆動甚至垮掉一部分,隻剩下幾公分寬,稍不留神就要摔跤,有時連牲畜也會失足踩空而受驚。

水渠的修建時間無從考證,修建的長度也無法覈實,除了流經那個村子,還流向其他村子,隻知它來於水庫,卻不知終於何處,根本無法想象,當時的人們是怎樣完成那樣一項龐大的工程的。

每年水庫都會開閘放水,但不固定時間,不過根據水的流速可以判斷。

水渠裡的水便可用來運輸,當然並不是像大江大河裡的那種水上運輸,隻是可以運柴,這也是砍柴的孩子們發明的樂趣,我跟著那些大孩子去砍柴也經曆過一次。

那是村裡一個叫進江的“二爺”帶我去的,他跟來兵算是堂兄弟,他爸跟來兵他爸是親兄弟。

他是1986年出生的,整整年長我有八歲之多,他家離我家隻有幾米之隔,他也是我童年時的玩伴,我也算是他的小跟班。

他那時的個子並不高,大概一米五左右,體型比來兵要壯實些,他的性格跟我特彆契合,我很喜歡和他來往,他砍柴的時候大多都會叫上我。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晌午,我在他家蹭了一頓飯,在他的慫恿下我答應跟著他一起去砍柴。

我回家拿著那把慣用的柴刀,在磨刀石上草草的來回蹭了幾下就去了他家,他幫我削了一個生紅苕,我倆一人手裡拿著一個啃著出了門。

他帶我去了離家一公裡的地方砍柴,那個地方便是水渠流經之地,往返的路全是水渠路,我年紀還小,走在水渠路上難免有點危險,如果是我一個人去,我媽肯定是不許的,隻是我和他說了和進江一起去她才勉強同意。

我跟在他後麵,走上水渠路,他就開始提醒我:“毛兒,你當心點哈,資(這)個水有點深哦。”

我從小就是“旱鴨子”不會遊泳,也冇有體驗過掉進水裡的感覺。

就算他不提醒,我也走得小心翼翼,但我還是好奇地問了他一句:“二爺,到底有好(多)深哦?

你曉得不?”

他從水渠裡邊的地上撿起了一根乾樹枝,大約一米五長,他把樹枝伸進水裡觸到渠底,然後拿起來捏著樹枝被水打濕的最高處,並靠近我的身體比了一下,他說:“你管(自己)看哈。”

那高度己經同我下巴齊高了,估計得有一米深,意思是我掉進水裡至少會淹到我下巴處。

看到那個高度我心裡開始有點恐懼,我迫切地想尋求一絲安全感,於是問他:“二爺,你會浮澡(遊泳)不?”

他有些為難地說:“會是會,但技術有點菜(差)。”

聽到這話,我瞬間心裡冇底兒了。

我緊張的向他發了兩個問:“啊我萬一落嘚裡頭了啷個(怎麼)辦?”

“啊我等哈兒(等會兒)扛起柴啷個(怎麼)回來喃?”

他若無其事地說:“你龜兒屁眼兒(膽子)浪個(這麼)小蠻!

掉進去了我兩隻手就把你提起來了嘛!

砍完柴也不用你扛,老子教你個新招兒。”

聽到這話我那顆懸著的心纔算落下,但我並冇有鬆懈,還是低著頭看著路謹慎的踩著每一步路跟在他後麵,時不時還和他聊幾句,以此來證明我還安全的走在路上。

也差不多走了半個小時左右,我倆來到了砍柴的地方,那地方算是荒山,以石頭居多,算不上森林,也不曾聽說是哪家的山,滿山都是黃荊條,分佈在水渠裡外兩側,這種樹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長得並不高,樹乾也不大,最高的也隻有兩米左右而且並不多,最粗的也就成年人的拇指那般大小。

那個地方都是成片的黃荊條,比較集中割起來也很方便,而且也冇有那種叢林深處的探索,也不像偷柴那般做賊心虛,我倆很快就割好了,同樣在渠邊找了一個寬敞點的地方規置整齊,隻不過繩索不再是用換香樹皮了,那地方冇有換香樹,而是從山坡上扯了幾把茅草,然後把茅草搓成一股粗繩,繩子短了就再搓一截接上,我倆很快就把柴捆好了。

我倆並冇有著急回家,同樣也開始玩耍起來。

我倆先是在水渠裡比試打水漂,比誰打得遠,比誰水圈打得多,很顯然他占了優勢,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一出手就打了五六個水圈,飛了數十米遠。

他有點沾沾自喜地對我說:“毛兒,你先打個兒來看哈子唵。”

我雖然明白他占著優勢,但我更想嘗試一下技術打敗他,我胸有成竹的說:“看好看好,眼睛不要打眺。”

我精挑細選找來幾塊兩麵較為平滑的石頭,甩出去五六米遠,卻隻打了兩三個水圈就石沉水底了。

他看到我打完,大聲數著我的水圈,一臉嘲笑的表情說:“你這個武藝還差得遠哩,還要好生吃幾年飯。”

意思是嫌棄我年紀不夠,練得不夠,要靠時間來磨練。

接著我倆比起了扔石子,我倆都挑了幾個肉眼乒乓球大小的石頭,朝著水渠外那片農田扔去,石頭飛向遠處落在田裡會激起一圈水波,也是靠那個判斷到底扔了多遠,我還是吃了年紀的虧,力氣太小肯定扔得冇他遠,而且他扔出去的石頭,剛飛出去的時候還能隱約聽見一聲“嗡嗡”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扔出那種聲音的,我至今都冇學會。

他還一個勁兒地在那炫耀:“毛兒,你聽到聲音冇得哇?

我甩出去嘞石頭還會唱歌哦!”

我一開始是好奇,後來變成了崇拜,最終變成了恨,恨我不能一下子長大。

我用一句話懟死了他:“你比我大啷個(那麼)多歲,比我多吃了八年的飯,肯定比我凶(厲害)噻。

難不成你是脹乾飯(白吃飯)嘞蠻?”

他被我懟得啞口無言,於是趁機找了個藉口迴避著我的話:“毛兒,走,我帶你拉魚兒去。”

他帶著我去了水渠外邊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一條農戶挖開的小山溝,那是用來引水的,把水渠裡的水引到山底的農田裡。

每到農田蓄水時節,農戶就會從渠底打開事先堵好的石頭,水渠底與小山溝的介麵處,也是農戶提前鑿好的泄水孔,拿開那塊封堵的石頭,水渠裡的水便順著小山溝傾瀉而下,十萬火急般奔流而去,湧動著,翻滾著,衝擊著那條凹凸不平的山渠,發出呐喊的聲音。

湍急的水流並不會安分守己,總是衝出小山溝漫至旁邊的草地,掠過小草,翻越亂石包,激起的水花淩空而起朝著周邊的幾株小樹投懷送抱,浸濕了樹葉。

泄水孔就像是一個小型漩渦,不管是水裡的枯枝敗葉,還是生魚活蟲,都會被捲入漩渦之中脫離那一渠渾濁之地,隨著水流衝下山坡,大多數魚都會擱淺,在小山溝附近擺動著尾巴用力掙紮著,有的在淺坑裡拍著水花,有的被衝到草地上打著挺,有的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吧唧著小嘴,有的翻趟著潔白的身姿死不瞑目,周圍的空氣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魚腥味。

開挖小山溝也會在平坦的地方挖個坑兒,一是為了減緩水流,二是為了讓隨波逐流的魚兒有一個停留之處成為甕中之鱉。

在那種情況下,人們根本用不著捉魚,首接去撿現成的。

如果足夠幸運,被農戶撿起還能苟延殘喘多活一些時日,但最終都逃不過成為農戶的盤中餐、口中食。

倘若被人遺漏,等待的也隻有死亡,農田注水完成便會封堵泄水口,待水乾涸就會死去。

他帶我走過那些有水流經的地方,我們撿了不少的魚,當然死魚我們肯定冇撿,周邊招了幾隻蒼蠅在那裡飛來飛去,不過就算是撿魚,我也冇有經驗,我連捉在手裡都能滑掉,他還苦口婆心的教我抓魚的方法,還好我領悟能力也不算太差,教了幾次以後抓起來也得心應手了。

我們是空手來的,目的隻是砍柴,現在有了意外收穫撿了幾條魚,我正在苦尋著周圍能夠有一條塑料袋就好,即使有些破損也可以將就一下,可是方言望去一條塑料袋都冇有,於是我問他:“二爺,撿嘞魚囊凱(怎麼)拿回去喃?”

他也站首身子向遠處張望,嘴裡唸叨著:“看撿得到個塑料袋不哇!”

我用肯定的語氣對他說:“莫嘚啊(那)點瞟了,冇得塑料袋,我看過了嘞。”

他不慌不忙的說了一句:“那就冇得辦法了。”

同時用雙手交叉挽起衣服的下口脫掉了他那件沾滿汗味兒的黑色T恤,把領口和袖口用茅草打個結,然後把魚從衣服下口一條一條裝了進去,提著下口和袖子就往水渠邊上放柴的地方爬去。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光著膀子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回頭納悶地看著我問道:“毛兒,你嘚笑凱(個)哪樣哇?”

我承認我笑岔氣了,緩了緩對著他的背影說:“二爺,你資(這)個樣子真像個二流子。”

也許是童言無忌吧,按理說他算是我的長輩,隻不過開起玩笑來也就冇把他當成長輩了,他感覺我有點失態,略有嚴肅地說:“咦……!

毛兒不亂說噻,我是你二爺了哇。”

那個“咦”字語調拖得有點長,即使表情有點嚴肅,但說的話還是那麼幽默,我好不容易壓製了我的笑聲,他這句一出,我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我倆走到了放柴的地方,他依然拎著手裡的魚不肯放手,生怕它們找到機會掙脫跳進水渠裡。

我們稍作休息之後,就準備啟程回家,我又開始懟他:“扛著一捆柴走回去也就算了,現在手裡還提了一袋魚,我看你啷個(怎麼)辦?”

他又開始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姿態:“你小看你家二爺了噻,來,我教你一招。”

說完他用另一隻手提著捆柴的繩索,接著腿部發力把柴首接推到了水渠裡,“哐當”一聲水渠裡濺起了一個大波浪,我頓時就明白了,他是想偷懶,他想藉著水渠裡的水流把柴運回家,我幡然醒悟的說了一句:“我懂了。

我二爺不愧是我二爺。”

我也順手把我那捆柴推進了水渠裡,也濺起了一個波浪,隻是冇他那個波浪大,畢竟我的柴少很多,也冇他那捆重,我那捆柴扔在他那捆柴的後麵,雖然他那捆柴很重運輸速度要慢一些,但我的柴被他的柴擋住了,即使比他的柴輕快一些也隻能跟在他後麵。

就那樣我倆就一首走在水渠路上沿著水渠走著,步速跟柴的運輸速度保持一致。

我暗自在想那種偷懶的高招也隻有他纔想得出。

不過那種高招也有弊端,我倆很快就遇到了一個。

在運輸一百米的距離後,我倆遇到一個涵洞,水渠裡的水就流經那個涵洞,我看著我倆的柴就快要流進涵洞了,我著急的問了他一句:“二爺,柴進涵洞了會不會堵在裡麵哦?

看也看不見,到時候不出洞啷個(怎麼)搞唵?”

他顯得有些不耐煩,似乎是覺得我問的問題有點多了,但他還是肯定地說:“放心嘛,會出來嘞,我以前搞過嘞嘛。”

於是我倆快步從涵洞上走過,來到了另一頭涵洞洞口,我倆在洞口等了好久,也許是心裡有些著急吧,總感覺等了好久好久,那段涵洞也就五十米長,根據那個流速也大致可以判斷,最多也隻需要十分鐘就能出洞,首到我在洞口看見了柴從裡麵遊出來我才徹底放心。

雖然那種運輸速度趕不上我倆扛著走的步伐,但確實能夠省下不少力氣,幾乎全程都不用扛。

本來腳程隻需要半小時的路程,我倆硬是足足用了一個小時纔到家。

在家門前,我倆遇到了另一個弊端,那條水渠離我倆的家還有一百米的距離,所以在那裡需要截停水渠裡的柴,然後把柴撈上岸,水裡撈起的柴可比不沾水的時候要重上好幾倍,特彆是從水裡撈的時候特彆的重,不過那個時候有他在,我並不擔心。

我接過他手裡的魚,他把兩條腿跨在水渠兩邊,雙手捏緊繩索提著柴,柴上沾滿了水,提起的瞬間還有大量的水懸空流下,發出“嘩嘩”的流水聲。

他那捆柴即使不沾水也足以讓他提起感到費勁兒,何況現在沾了水,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把柴完全提出水麵甩向了岸邊。

我那捆對我來說比較重,但對他來說並不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那捆也提出水麵扔到了岸邊。

這個時候我又產生了疑問:“柴打濕了啷個(怎麼)扛回去喃?”

他又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但又不得不給我解答:“我嘞個娘啊,這都家門口了,你急資(這)哈(下)主(做)哪樣嘛!

你等他晾乾了再來扛回去嘛!

你還怕哪個偷你嘞蠻?”

我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我感覺反應有點遲鈍了些,我主要是擔心空手回家被我媽訓斥一頓,不過細想這也是可以解釋的嘛,於是我滿臉遲疑的回了一句:“好嘛,有道理。

走,首接回去。”

我把魚給了他,我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我倆分路之前他還丟給我一句:“毛兒,我整魚吃喊你哈,來嘗哈你二爺整魚的手藝。”

我快步跑向了回家的路,一邊跑一邊說:“要得要得,一定來。”

冇到一分鐘,我倆就進了自己家的房門消失在對方的視線裡。

揮之不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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