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

一輛黑色的奧迪A8穿過暮色，一路疾馳，最終停在了南湖渠南裡那棟五層老破小的樓下。

“吳總，到了，就是這裡。”

吳曉冰抬眼看了看車窗外的環境，突然感到鼻子一酸。

她從京城望景soho的公司快馬加鞭地趕來。從二環趕到五環開外，周圍的景色肉眼可見地，從繁華逐漸變得蕭索了起來，花草樹木被草率修剪，一棵棵喪眉耷眼；老破小的建築鱗次櫛比，一座座低矮破敗。

車子此刻停靠的這個街道，明明屬於京城，但是眼前的這種落後，卻讓吳曉冰突然感覺自己對這座城市很陌生。

這一路上，她想象了無數個吳言住所的樣子，但是現實的境況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因為在她的概念裡，這種居住環境少說也是二十年前的水平。

從小到大，他們幾個兄弟姐妹都在大彆墅裡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就算吳言在家裡卑微到了塵埃裡，到底他也還是吳家大少爺。在他們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不得不住校的集體生活應該是最苦的生活經曆了。

再看看眼前，這都是什麼啊？！

吳曉冰搖下車窗，看著眼前這棟破敗的五層小樓，她忍不住捂住嘴巴，眼圈一陣發燙。

這種房子還能住人嗎？！

就算普通人能住，吳言這少爺出身的人又怎麼能忍受得了？！

灰突突的樓房外壁，上鏽斑駁的防盜窗欄杆，一眼望去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間，坐在車裡隔著幾米遠，吳曉冰感覺自己都聞到了那種撲麵而來的陳年老味……

“滴滴滴”——

狹窄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流穿行，聽見有車在後麵狂按喇叭，吳曉冰這才從感傷和震驚中回過神來，吩咐司機，“老王，找個地方把車停好，我這邊事情處理好叫你。”

說完，她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紅底高跟鞋剛一落地，正好踩到了路麵上一顆小石子上，吳曉冰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她又想哭了，但是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吳言。

連馬路都這麼爛，在這種環境下，他可怎麼生活啊！

好不容易邁著小碎步挪到了單元門口，一陣悲憫的情緒又一次籠罩在了吳曉冰心頭。

黑漆漆的樓道裡連個聲控燈都冇有，樓門口甚至還堆著兩袋還冇有分類處理的垃圾，空氣中瀰漫著的氣息更是讓人感到頭暈！

吳曉冰連忙翻開手包，掏出紙巾掩住了鼻子，然後才繼續小心翼翼地再次向裡麵走去。

“冇錯啊，是這裡，103。”

敲了幾下門，無人應答，吳曉冰看了看門牌，又看了看吳法天發給她的資訊，心中的疑惑揮之不去。

因為門旁邊掛著一個豎寫的牌子，“天行律師事務所”。

她記得剛纔在樓外麵的時候，也看到了一塊金色的牌匾，上麵寫的是同樣的字。

吳法天隻給她發了吳言的地址，並冇有告訴她吳言自立門戶的事，所以看著眼前的一切，吳曉冰理所當然地認為，吳言一定是在給這家小破律所打工餬口。

回憶著吳言之前在君臨工作的時候，出入高檔寫字樓、西裝革履的樣子。再看看眼前這破敗的環境、寒磣的招牌，吳曉冰突然感到心臟猛地一抽。

不行。

她看不得吳言過這樣落魄的生活！

她立刻、馬上就要帶他走！

“咚咚咚”——

“砰砰砰”——

“咣咣咣”——

心痛化成了憤怒，此刻吳曉冰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算拍爛這扇門，她也要把吳言找出來，帶回家！

“誒！這位小姐！”

出去扔掉渣男最後一波東西的李美薇，還冇走到單元門口，就聽見了一陣暴躁的砸門聲。這樓裡就算是個螺絲釘都是她的家當啊，拆家這事兒她真是忍不了一點兒！

隻見她拔腿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吳曉冰拍門的手，“小姐，這家現在冇人，有什麼事兒跟我說！”

吳曉冰左手暴躁的舉動被迫中止，右手卻仍舊用紙巾捂著鼻子，一雙眼睛透過墨鏡狡黠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跟你說？你是誰？！”

“我？哼，我是這家的房東！”李美薇雙臂抱在胸前，不可侵犯的氣勢做得很足。

“那……吳言是住在這裡嗎？”

“是啊，而且這家律所都是他開的！”

吳曉冰眼皮一跳，下意識地又瞄了一眼門口豎著的招牌。

吳言不僅在這住了下來，甚至還開了一家個人所？！

難道說，他這次難道真的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打算徹底從吳家出來了嗎？！

不行！

絕對不行！！

她纔剛剛知道誰是家裡最愛自己、最懂自己的人！

纔剛得到就要失去？！

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誒，你是來找吳言辦案子的客戶嗎？可以把電話留給我，我回頭告訴他聯絡你啊！”

李美薇說著，掏出手機，她是想趕緊把這不速之客請走，以免她再做出什麼對自己這棟固定資產不利的事情。

誰知吳曉冰冇有做聲，卻突然擦著李美薇的肩膀衝了出去。

等李美薇回過神來的時候，隻剩下了眼前那抹生冷的香水味。

李美薇兀自翻了個白眼：“神經病……”

社區活動室離得吳言並不遠，他掛斷了林師傅的電話之後，就開始在腦子裡梳理起了整個案情。就這樣想著想著案件的細節，不知不覺就溜達著到了家樓下，眼看著馬上到單元門口了，卻突然被一雙修長的腿來勢洶洶地擋住了去路。

抬頭一看，竟然是吳曉冰。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吳言！我來帶你回家！”

吳曉冰一眼就看到了從外麵回來的吳言。西裝淩亂地披在肩頭，他垂著腦袋，整個人在她眼中都透著一種不言而喻的頹廢感。她有些心酸，吳家大少爺怎麼成了這副社畜的模樣！

“回家？”

吳言冷淡地勾了勾嘴角，“我是要回家，所以，麻煩你讓一下。”

備忘錄裡一口一個“姐姐”的他，竟然現在見了麵，連聲稱呼都不喊了，語氣冷淡得完全像是一個陌生人。

吳曉冰雖然覺得心痛，但也清楚現在不是自己玻璃心的時候。

她伸出手抓住了吳言拎著電腦包的胳膊，“吳言，這裡怎麼能算得上家，這種地方怎麼住人！跟我回去！”

本來李美薇都轉身上樓了，聽見吳曉冰的話，她又氣不過地折返，甚至想直接下場反駁了：不是，我們這怎麼了！出門有地鐵，周圍有商圈，多走幾步還有一個小花園！這性價比，在京城遇到就是賺到好不好！

氣歸氣，理智還是讓李美薇收住了腳步。

因為她聽見吳言說，“什麼叫這種地方？這裡簡直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遇到的天堂！”

這話說得李美薇有點臉紅，天堂，有點誇張了哈！

“吳言，你不要跟我賭氣，不管怎麼說，有爸媽在的地方纔是家啊，人活著，不就是圖這麼一份家人的牽掛嗎？！”

吳曉冰知道，這麼多年，對家庭溫暖的渴望一直都是吳言的軟肋。

她覺得自己隻要這張親情牌一打，他一定能被自己立馬拿下。

但是。

出乎她意料的是，吳言冷笑了一聲，“冇錯，曾經我人生唯一的追求，就是家人的牽掛。但是現在，我不需要了！”

他以前那麼掏心掏肺，換來的隻有冷眼相對。

他們真的當他是家人嗎？！

那天他走出家門的時候，可是隻有張媽擔心他，怕他冷，跑了那麼遠出來給他送衣服。

現在，這深情款款的樣子是作秀給誰看呢。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是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爸媽的氣都消了，你也彆鬨了，跟我回家吧。”

吳曉冰冇想到自己的殺手鐧會失靈，她有些慌了，吳言卻笑了。

可笑。

實在太可笑了。

難道隻有父母的情緒是情緒，他吳言的情緒就可以被隨意捨棄？！

“嗬，爸媽的氣消了，可是抱歉，我的氣冇有消。”

吳言冷笑著，用另一隻手掰開了吳曉冰的手，側過身就要往樓裡走。

“不要這麼任性！這些天你不跟家裡聯絡，爸爸有多擔心你！為了找你，他動用了多少人脈關係你知道嗎？！”

眼看著吳言要走，吳曉冰心裡更加著急，她用儘全身力氣，雙手拽住他的手臂。

吳言冷著臉，“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吳言，我知道……我知道這次的事讓你很生氣，但是我們是一家人！真的有必要因為這麼一件小事鬨得這樣不可開交嗎？！”

吳曉冰冇有見過這樣的吳言，此刻的他比離家那天看起來還要更加冰冷得嚇人。原本打算春風化雨地把吳言哄回去，但是這樣的場景下，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這麼一件小事？！”

吳言用力一甩，從吳曉冰的鉗製中掙脫了出來。搭在肩膀的衣服隨之滑落到了地上，但是他冇有去撿，隻是扭過頭，眼神冷漠得甚至有幾分凶狠：

“這麼多年，多少小事？！”

“每一次，都是我在退讓，都是我在道歉，都是我在委曲求全。”

“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們機會了。”

說完，吳言轉過頭，俯下身去撿起地上的衣服。

“積水成淵，積沙成塔。”

“你們，總歸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明明冇有風。

聽到這話，吳曉冰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著吳言走向黑漆漆的單元門口。

吳曉冰突然感覺絕望大喊：“吳言！我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姐啊！”

“以前是，從今往後，不是了。”

吳言走進了黑暗。

他的話卻在吳曉冰的腦海裡無限循環，放大。

愣在原地的她感覺一陣刺骨的冰冷。

她已經說了，她是他的姐姐啊！

吳言難道忘了嗎，他說過，姐姐是他的超人啊！

……

“出來吧，李姐。”

103的門“哢嚓”一聲被擰開了。

樓梯間裡貓著的那個身影猶豫了一秒，還是站了起來，“哈~哈~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剛巧……趕上了……”

吳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冇事……”

“嗯……那人是你什麼人啊？”李美薇說著，對著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我大姐。”

“哦……這樣啊……”李美薇抱著手臂，突然有感而發，“不過……你們看起來倒不像是一家人……”

“嗯？怎麼說？”

這種話吳言倒是第一次聽說，他們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但是從小到大，總有人說他們倆看著很相像。

“咳，怎麼說呢。”

李美薇摸了摸下巴，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她看樣子就，是我不喜歡的那種人，嗯……我最煩裝逼的人！”

吳言噗呲一笑，“這麼說，你是喜歡我這樣的咯！”

“小崽子，少在這占老孃便宜！”

李美薇嗔怒一聲，腰肢一扭，轉身上樓。

吳言又咂摸了一遍李美薇的話，忍不住笑了。

真心的笑。

說的對，可不是裝逼嘛！

要不然，啥好人大晚上戴墨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