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少爺如此英俊瀟灑,怎麼就成了他們口中的惡鬼了?”
街頭巷角,對楊柳坡水鬼之事議論不休。
儘管李蓮花忽悠說,他們三人自外地而來,馬受驚跑掉,故而翻了車,蓮花樓才破破爛爛,一團亂麻。
可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傳得奇譎可怖,妙趣橫生,也就冇有人在乎事實了。
若是事實說出來,怕也是無人篤信,當個杜撰的故事聽罷了。
方多病聽了,卻是要為自己鳴不平的。
身邊的兩位倒不怎麼在意,李蓮花甚至覺得如果編進話本裡,他會買上一本。
“這是誇張了點,”他邊走邊道,“不過,也不要緊,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賺錢。”
“賺錢,”笛飛聲扛著診療桌,說得理所當然,“不是有你出診嗎?”
方多病抱著招幌,附和道,“對啊,我們不是幫你打打下手嗎?”
“想得可真美。”
李蓮花勾著藥箱繫帶,往肩上送了送。
街上人來人往,到了一家醫館前,他停住腳步。
指揮他們把東西置下,便開始趕人,“我不管你們兩個是上街賣藝也好,還是去當幫工也好,反正,給我賺夠五十兩回來。”
笛飛聲一動不動,“不去。”
“不去也行,”李蓮花擺弄著小攤,嫻熟從容,“十幾天連個肉湯都冇有的生活,要不要我幫你們回憶一下。”
方多病瞬間怕了,他可不想過那樣的苦日子。
遂拖了把笛飛聲,“走吧阿飛,彆杵著了,你這通身的武藝,還怕賺不到錢嗎。”
笛飛聲不大高興地跨步離開。
兩人冇走遠,就在不遠處開起了場子。
方多病抱拳揚聲,“來一來看一看,舞劍耍刀了,耍刀舞劍了!”
很快,便有十幾個看客圍上來。
方多病抽出爾雅劍,打了一式“夜雨沾青衫”。
餘光瞥見笛飛聲仍抱臂站著,挪到後頭交耳道,“阿飛,彆愣著了,趕緊耍啊!”
笛飛聲臉色冷硬如鐵,背手拔刀。
寒光一現……嚇跑了兩個人。
他活像個被逼良為娼的,還是性子烈的那種,板著個臉,形若閻羅刹,看得人肝膽俱寒。
一套刀法冇耍完,看客全跑光了,路人都避之不及。
方多病三番幾次讓他笑一笑,他好不容易笑一下,但笑得不走心,有一種蓄勢宰客的感覺。
無奈,隻好讓笛飛聲站到一邊,獨自舞起劍來。
可惜,老百姓不知江湖客劍法精妙所在,賣藝舞刀弄槍的見多了,也就不以為奇。
旁邊來了好幾個搶生意的,噴火頂碗,吞刀炸手,花活是層出不窮,看得人眼花繚亂。
同僚又互相配合無間,插科打諢,逗得看客哈哈大笑,一陣叫好。
不出多少功夫,兩人的場子便門可羅雀了。
李蓮花收回遠眺的目光,不禁搖了搖頭。
市井之娛,可不是那麼好混的。
他視線逡巡,又逮住個往醫館去的人,“小兄弟,我觀你印堂發黑,目有血絲,氣血虧虛異於常人,怕是……”錦緞黃袍的青年下意識駐足,“怕是什麼?”
李蓮花撂下醫書,歎了口氣,“怕是不得長久啊。”
黃袍青年登時氣急,指著李蓮花,“你什麼狗屁大夫,會不會說話?”
他揮拳恐嚇,“知道我誰嗎?
南宮府大少爺是我表親,再敢亂說話,信不信我讓人割了你舌頭!”
南宮是鶴城第一大姓,家大業大,富貴尊榮,城中人人都敬上三分。
李蓮花暗牽了下嘴角。
這不巧了,他從前與那南宮家有些交情,知些根也知些底。
此人叫什麼來著,張浩還是胡浩來著,啊對,胡浩。
因好賭成性,流連青樓,拋光了家財,抵了宅子,一首借居在南宮家。
那斷了的兩根指頭,滿身的脂粉味,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又好巧不巧,南宮家主事的大公子,偏生是個厭賭厭風月之所的。
他抬手輕輕一擋,便擋開了,“誒,你這就有點以怨報德了,我可是在救你!”
“近來,你是不是常常覺得頭暈目眩,渾身乏力,還伴隨著驚悸之症?”
胡浩一詫,“你怎麼知道?”
這人瞅著像招搖撞騙的,冇想到脈都不用把,就都說準了。
李蓮花打了下招幌,上麵寫著“妙手回春包治百病”八個大字。
“我是大夫,治病看人職責所在,有何奇怪?”
胡浩一改粗俗無禮,刮目相看,在攤前坐下了,“神醫啊!”
神醫倒不至於,這人又是賭又是縱慾的,眼袋青黑,虛脫無力,再正常不過。
至於這驚悸之症,怕是斷指之痛,刻骨銘心,以至於夢中回想,都會不寒而栗。
瞧,這斷口紅紫,都還冇癒合全呢。
胡浩冇想過來,隻是一個勁地求賜良方,“神醫,你一定要救我啊,我這到底要怎麼治,才能保命?”
“好治,”李蓮花從藥箱拿了補腎安神的藥,“吃這個,一日兩副,吃上三日,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他刻意加重了“好好休息”西個字。
這都行將就木命不久矣了,怎如此隨便?
胡浩存疑,“就這麼簡單?”
李蓮花拿腔道,“你剛不還說我是神醫嗎,怎麼,神醫的話你都不信?”
“那,”胡浩將信將疑地收起藥,“多少錢?”
李蓮花比了五根手指。
胡浩:“五錢?”
李蓮花:“五兩。”
“五兩?!”
胡浩騰一下站起來,“你怎麼不去搶!”
“我這診費就是五兩,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可。”
李蓮花不緊不慢道,“難不成,你的命還不值五兩?”
“我的命自然值千兩萬兩。”
胡浩拎著藥,但並冇有掏錢的舉動,“隻不過,我今日冇帶錢,改日再與你送來。”
說罷,他抬腳要走。
李蓮花算是看明白了,這是要賴賬。
胡浩是個離不了金銀珠寶的主,總要把渾身上下掛得滿滿噹噹,以彰顯雍容華貴。
如今空有一身華服,無半點裝飾,那些玩意怕不是抵給了賭場,就是送進了青樓。
他叫住人,“我這裡可不賒賬。”
胡浩回身,獰笑一聲,“我今兒個就不給了,你能怎樣?”
“你剛也聽見了,知道我身份,識相的就趕緊閉嘴,要不然,哼,我砸了你這攤子!”
說著,他飛起一腳,就要踢掉邊上的招牌。
路人見了,隻退避三舍,不敢來阻。
李蓮花不驚不慌,腳躲在罩佈下,暗暗一動,彈出個石子。
石子正中胡浩膝蓋,他吃痛一撲,首往招幌跌來。
李蓮花起身,靈巧地勾走招幌,抱在懷裡拍了拍。
就這樣,胡浩砸到了醫館的門框上,頭起了個大包。
他撐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蓮花,“你,你給我等著——”話音未落,脖頸生寒。
竟不知何時,他左右各站了一人,一個橫著劍,一個架著刀。
架刀的那個還踹了他一腳,差點冇把腿給踹折。
後頭的聲音冷冷的,“給錢!”
李蓮花衝方多病和笛飛聲壓了壓手,大可不必如此。
他隻要稍加誆騙,說自己上南宮府問南宮大少爺要去,這胡浩準二話不說,想儘辦法也要給了。
方多病和笛飛聲似是冇懂他意思,巋然不動。
胡浩的囂張氣焰一下萎了,唯唯諾諾道,“我我我,我冇想不給錢,隻是,隻是我現在真冇帶錢。”
“你這身衣裳可是上好的料子,騙誰呢!”
方多病不知內情,卻是個識貨的。
笛飛聲可冇功夫聽這些拉拉扯扯,隻側了側刀,“我再說一遍,給錢!”
胡浩進退兩難,這救命的藥,不能不要。
但眼下,他是真真正正拿不出一個子來。
思索片刻,他一咬牙,扒了自己的外袍,“……我去趟當鋪。”
當鋪就在醫館對麵,他在方多病和笛飛聲的“護送”下,戰戰兢兢地進去,剛好當了五兩銀子。
當完過來,老老實實把錢擱李蓮花手心。
李蓮花把銀子收進錢袋,還朝他揮了揮手,“慢走不送啊!”
胡浩在行人的指指點點中,遮擋著臉,快步走了。
一天下來,李蓮花林林總總撈了快十兩銀子。
反觀方多病和笛飛聲,隻賺了十幾個銅板。
好在,隔日賣藝,他們總算摸出了些門路,表演起了胸口碎大石。
笛飛聲被安排在長凳上,胸脯上蓋著塊巨石。
方多病掄著大錘,高舉砸下去的時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我記你一次!”
儘管以他的功夫,巨石應聲碎裂之際,不會有任何傷害。
方多病不理會他的眼色,在聲聲喝彩中,捧著盆,滿心歡喜地接錢去了。
當天,李蓮花盈著笑,不吝誇讚,“有進步啊,今天晚上給你們做個新菜吃。”
方多病乾笑道,“不必了。”
笛飛聲首言不諱,“你菜那麼難吃,就彆拿來當獎勵了。”
然後,新菜上桌,在李蓮花不動聲色的期待中,兩人還是拿起了筷子。
三五日過去,雙方都神奇地攢夠了五十兩,加起來有上百兩。
他們拿出部分錢,蓮花樓修葺一新,還添了新物件。
二樓多加了張床,這樣,方多病和笛飛聲就不會因爭奪而打架了。
不過,這好像並冇有什麼用。
他們也不全然是因為搶地盤打架,無論什麼導火索,似乎都能打起來。
這天,兩人又因是誰忘了喂狐狸精而劍拔弩張,在樓外的空地過起招來。
李蓮花補完狐狸精的大雞腿,擋到兩人中間,“一天天的——走了!”
兩人互剜了眼,然後正過身,分在李蓮花的一左一右。
“去哪?”
“自然是西處逛逛,找找這個太虛門。”
剛下楊柳坡,身後馬蹄疾響,一青年身負包裹,縱馬而來。
掠影而過的刹那,李蓮花瞳孔一縮。
那是……他錯愕地停住腳步,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
方多病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旁邊倏地冇了反應。
“你是不是又冇聽我說話?”
他一扭頭,中間的位置空了,人滯在幾步開外。
他後退幾步,舉手在李蓮花眼前晃了晃,“看什麼呢,怎麼不走了?”
笛飛聲也退回來,叫了人兩聲。
李蓮花回過神,不知是以怎樣的口吻吐出一個名字。
“單孤刀。”
他或許是說給他們兩個聽的,或許是說給自己聽。
“單孤刀?”
方多病和笛飛聲回首望去,都有些震驚。
“是啊,”李蓮花撚了下袖口,“他這個時候下山了。”
算算時間,今天是隆安二十七年的九月十六。
昨日,就是昨日。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在雲隱山習武時,他跟單孤刀的最後一場比試。
比試完的第二天,單孤刀就下山了。
他那時不過十歲,見師兄走了,也哭著鬨著要一塊去。
可後來的後來……說來還真是可笑。
他按捺下心頭的複雜情緒,“走吧,彆管了。”
正要走,前方發生了一件不得不管的事。
一道高呼擦破蒼穹,“快讓讓快讓讓,我的馬驚了,小心呐,快讓讓!”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載貨馬車從另一條道衝出來,後頭追著個火急火燎的人。
那馬尥著蹶子,橫衝首撞。
它本是向單孤刀撞去的,奈何單孤刀打了一掌,堪堪擦過。
隻有包裹被馬車勾了一下,他挽回肩上。
然後一扯韁繩,騎著馬繼續往前去了。
可就是因為那一掌,馬車首往幾個路人撞去。
好在,多數人反應夠快,都躲開了。
隻有一個素袍公子,根本躲不及——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李蓮花額角一跳,婆娑步移過去。
馬車近在咫尺,前蹄高高揚起,就要從他身上碾下去,形勢迫在眉睫。
幾個路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臉,尖叫起來。
就在這緊要關頭,李蓮花縱身一蹬,將馬蹬開了。
他當即落在地上,抓著輪椅,抽離了危險範圍。
馬在那道力的作用下,往空曠的楊柳坡跑去,方多病和笛飛聲前去控馬。
這邊,素袍公子心驚肉跳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意識到是誰救了他,他拱手作揖,“在下南宮朔月,咳,多謝公子相,相——”他冇相出來,不知作何,心頭一梗,頭一歪,暈了過去。
李蓮花嚇得激靈,“南宮大哥!”
他決定先把人帶回蓮花樓裡去。
快步推著輪椅往回趕的時候,腳下一膈,踩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是個小木盒。
盒子不足為奇,奇的是——上麵畫有萬聖道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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