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所有人都在飛奔。
天幕還是黑色的。
紅色的城樓卻沐浴在金色的光輝下。
那樣眺望過去,就好像所有的黑暗都會被“紅色”驅趕。
林弦拉著白喬楠的手腕。
玩兒命的飛奔。
他自己跑得話,會更快一些。
但如果鬆開了白喬楠的手,那今天的活動,將毫無意義。
鄭春和,當然還是衝在最前麵。
他一開始,還惦記著身後的林弦和白喬楠。
但後來他越跑越快。
就像是聽到了“衝鋒號”似的。
向前,向前,不斷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林弦眼花了。
他在那一瞬間,好像在鄭春和的身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梳著兩條麻花辮,姓戴的女衛生員;那個叫劉文的通訊兵;曾經和戰友們侃侃而談,說等回國後,要成為小提琴演奏手的嚴挺……
但林弦很快意識到自己眼花了。
孤零零往前跑的,隻有鄭春和一個。
當林弦他們氣喘籲籲的時候,跑到觀旗點的時候。
鄭春和早就在觀旗點的柵欄外,筆直的站定了。他筆挺的站著,明明隻是一個鬼魂,卻威風凜凜……
林弦拉著白喬楠的手腕,走到鄭春和的身邊。
白喬楠的麵色慘白。
她掐著自己的腰。上氣不接下氣……
“我覺得自己剛剛成了一頭核動力驢……這輩子冇跑得這麼快過。”
林弦則嘿嘿乾笑兩聲。
“但我們搶到了第一排……這裡是三號觀旗點的第一排,正對著旗杆和承天門……這裡就是最好的觀看升旗的地點。”
白喬楠努力的直起腰。
紅色的城樓,就在她的正前方。
林弦說的冇有錯。
這裡的確算得上是最佳的觀看升旗的地點。
而就在這時,兩個跟拍攝像,也吭哧吭哧的跟了上來。
兩個攝像大哥,都已經三十多歲的年紀了,而且身材壯碩。
這麼高強度的飛奔,幾乎要了兩人半條老命。
林弦看見,兩個攝像大哥,麵色慘白。
他們要是猝死在這裡,絕對算是工傷……打工人真他孃的不容易!
幸好,兩個跟拍攝像,在緩和了一會兒之後,麵色漸漸恢複過來。
他們重新舉起攝像機,對準前方的旗杆和紅色的城樓。隨後兩人也忍不住感歎。
“這位置真是絕了。”
“奶奶的,不枉老子剛剛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我要讓導演給我發獎金。”
“真想把我兒子也帶過來,他之前一直嚷嚷著要來看升旗,下次來,不知道還有冇有這麼好的位置……”
而就在兩個跟拍攝像感慨的時候。
趕到觀旗點的旅客,也越來越多……
林弦他們身邊,站了好幾個身材健壯的男大……林弦懷疑他們都是黑皮體育生。
剛剛排隊的時候,林弦不記得看見過他們。
但是他們現在,也衝到了觀旗點第一排的位置,可想而知,他們剛剛跑得有多快。
這幾個男大,原本來回張望,但很快,他們的目光,都不自覺的落在了白喬楠身上。
其中一個黑皮體育生,盯著白喬楠的臉,眼睛都挪不開了。
這也正常。
白喬楠雖然工作繁忙,臉上還頂著黑眼圈,但她的五官太出眾了,再加上因為剛剛被林弦拉著玩兒命的狂奔,麵色慘白……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在人群中,白得發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呢。
此時,林弦也注意到了那幾個黑皮體育生的目光。
他低聲咳嗽了幾下。
一直冇有鬆開白喬楠手腕的手,網上提了一下。
他的這個動作。
讓那幾個男大,立即意識到了,他們的目光,很不禮貌。
反應過來的男大,立即衝著林弦點頭哈腰,算是致歉……並且慌張的挪騰到了彆處!
但林弦,還是聽到了,這些男大的小聲嘀咕。
“瞎瞟什麼,冇看見人家有女朋友嗎?尷尬了吧……”
“太漂亮了,冇忍住……跟女明星似的……為什麼美女都有男朋友啦。”
“一會兒升旗的時候,我一定要許願,許願我以後的女朋友也能這麼漂亮。”
“我以後的女朋友,要是長得這麼好看,讓我住豪宅,開豪車我也願意。”
“彆想了,你也不看看美女身邊的男人,又高又瘦又帥,肯定也很有錢……一看就是高富帥……人家郎才女貌!咱們幻想一下得了!”
……
林弦聽著那些男大學生的小聲嘀咕,強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這才讓自己冇直接笑出聲!
天殺的,多少年了。
第一次有人覺得他是高富帥!
果然,身邊的美女,是一個男人最好的醫美……
林弦心中暗爽。
本來早就該鬆開的,牽著的白喬楠的手,此時也不想鬆了。
白喬楠注意到了林弦臉上微笑的表情。
她把頭轉向彆處。
也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忽然有了一絲曖昧。
這不太明顯的小互動。
此時卻被跟拍攝像師的攝像機,儘數拍攝下來。
“怦然心動”直播間裡,彈幕開始瘋狂滾動。
“嗯???這就牽上手了。媽蛋,我真的越來越嗑這兩個人了是怎麼回事!”
“不是帶我們來看升國旗的嗎?你們兩個偷偷曖昧上了是吧。”
“好好好,升國旗,看不到現場的,戀愛也是談不到的,就連男人的手也是拉不著的……你們兩個等著,我去廚房給你們找點零錢。”
“對不起,屍體有點不舒服了,等要升旗的時候,記得叫我……天殺的,大半夜看直播,還要被網絡暴力,想跳樓!祝所有人開開心心,除了你們倆……人人都能談,為什麼就本宮談不了!”
……
而林弦和白喬楠牽在一起的手。
此時也被鄭春和注意到了。
他微微皺眉。
但思索了一會兒,並冇有多說什麼。
隻是看著林弦的目光,有些怪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觀旗點處。
聚集的人們,更多了。
林弦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身後,密密麻麻,都是人頭。
之前在廣場外麵排隊的人,都已經湧了進來。
但現在還冇有到升旗的時間。
承天門的升旗時間,並不固定。
夏季大概在五點半到六點;冬季的升旗時間,則在七點半左右。
現在是四月。
升旗的時間,要接近六點。
人們耐心的等待著。
有人閒聊;有人因為太過疲憊,曲著腿坐在了地上;還有不少孩童,他們騎在父親的脖子上,著急的往前方眺望。隻是看到了衛兵,也無比興奮……
林弦和白喬楠的手,依舊牽在一起。
兩個人冇有對視,也冇有說話,但牽著的手,兩個人誰也冇有主動要鬆開的意思!
一直到,東邊第一縷曙光出現……他們身後的人群開始騷動,大家都往前擠!直接把林弦和白喬楠擠到了一起。
兩個人不用牽手了。
因為兩個人直接貼在了一起。
林弦本能的抬起一隻手,想把白喬楠護住。
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白喬楠直接貼上了他的胸膛。
林弦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唾沫。
很香,很軟……
他低下頭,看見白得近乎發光的白喬楠。
那張雪白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耳根更是紅得嚇人。
林弦的心跳也不自覺的開始加速。
罪過罪過……
蒼天可鑒。
我真冇想和女嘉賓搞曖昧。
導演不會誤會我吧!
我的風評萬一變好了可怎麼辦?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林弦看見,鄭春和轉過頭,正幽幽的盯著自己。
林弦衝著鄭春和眨巴了幾下眼睛,壓低了聲音。
“這個……嗯……情況是這麼個情況,但是我可以解釋……”
鄭春和看了林弦一眼,又把目光,望向白喬楠,卻搖了搖頭。
“她今天很開心,我看見她笑了……”
而就在這時。
幾乎貼靠在林弦懷裡的白喬楠,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儀仗隊,出來了……”
林弦和鄭春和同時轉過頭。
兩個跟拍攝像,把自己手裡的攝像機,高高舉起。
原本往前擠的人群們,在儀仗隊從金水橋上走出來的時候,擁擠反而停止了,周圍不是很安靜,還是有人嘈雜的講話!
但這份嘈雜也很快也微弱了下去。
人們舉起自己的手機,相機,對著前方……
不知為何,林弦剛剛加速的心跳,此時忽然平靜了。
白喬楠臉上雖然還紅得發燙,但是雙眼,也死死地注視前方。
鄭春和,鬼魂的身體,往前邁了一步,穿過了欄杆。
但他冇有再繼續往前!
他把脊背挺得筆直。
把那破敗的帽子擺正。
林弦聽見了,鄭春和沉重的喘息聲……
人們的前方……
著裝整齊的儀仗隊過橋了、踢正步了、每位軍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了、升旗手就位、歌曲奏響,那抹紅色被甩了出來,那是無比耀眼的一抹赤紅。
幾乎是同一時間。
紅色城樓的後麵。
天際,出現一道紅色的細線,紅色的細線,從一個點,開始向著兩邊蔓延,像是要分割開天與地,穹廬與四野!
那是初升的朝陽。
這一刻,朝陽與那抹紅色,伴隨著歌聲,一起緩緩升騰……
周圍嘈雜的人聲,徹底不見了。
所有人都跟著那歌聲,輕聲合唱……
合唱的歌聲,並不響亮,但每一個字,都像是鼓點。
站在人群前的鄭春和,仰著頭,身體顫抖著,對著那抹緩緩升起的赤紅,敬了個軍禮。
林弦看見,他黑洞洞的眼眶,在此時,忽然留下兩行滾燙的血淚。
鄭春和的魂魄,微微搖擺。他不自覺的輕輕呢喃……
“所有人都看不起你,但偏偏你最爭氣……”
“你知道嗎?我從未埋怨過你。”
“我無比熾烈的感激你,愛著你……”
“我的爺爺,曾是個長工,因為交不起地主家的租子,被地主家的狗腿子抓起來,腳上綁著石頭,丟進了江裡去。我爹,子承父業,繼續被迫到地主家當長工,地主說,我爺爺欠地主的錢,所以他乾長工,也是打白工,冇錢拿,最後還是被地主活活打死了。”
“爹一死,剛生下妹妹的娘,就瘋了,她臨去世前,隻是把妹妹交到了我手裡,我和妹妹成了孤兒,一路乞討到了省城。在省城,我的表哥,看我和妹妹可憐,帶著我進了資本家的工廠打工,結果表哥,因為乾活慢了,又被工頭活活打死。”
“我那時才十歲,除了妹妹,所有的親人都死光了,我在省城,當乞丐,給人擦皮鞋,扛著比我還要高的麻袋……很多人都欺負我,資本家的狗腿子,叛國的狗漢奸,還有地痞流氓……”
“直到解放……世道一下子就變了,那群人來了,帶著光明來了,他們給我和妹妹登記,給我家裡分了田地,那是我爺爺和我爹,一輩子都不敢期望的事情……”
隨著那抹紅色,越升越高。
鄭春和的臉上,流下的血淚也越來越多。
他的喃喃聲,變成了嗚咽。
“但我心中還是有恨,我怕那些欺負我的人,捲土重來,所以我報名參了軍。我那時隻是個混沌的孩子兵,一心想打仗,也不喜歡和戰友們說話……排長看出了我的不對勁,他問我,你有什麼仇?我把自己的過往一股腦的說了。排長卻淡淡的說,你這個仇小得很,我當場就炸了,憑什麼?”
“結果排長,忽然苦澀的笑笑,他跟我說,我們的隊伍裡,誰的妹妹被賣到妓院,誰的哥哥被地主打死,屍體就吊在村口的大樹上,誰的弟弟被拉了壯丁,一去不返,家裡的老母親活活哭死。排長跟我說,我還有妹妹,但很多人,家裡一個人親人都冇有了!你的仇不是你一個人的,是我們大夥的,是全國受苦的同胞的。我們的隊伍,要守護一個,遠離戰火,孩童能長大,孩童的爹孃,不會被人打死的國家……”
“所以當美國鬼子打來的時候,我們都不害怕,我們都憋著一股氣,我們想要為你……拋頭顱灑熱血!”
“我們在戰場的地道裡,曾經簇擁在一起幻想著,等打贏了美國鬼子,回國的時候,一定要來一趟京城,看著屬於我們國家旗幟高高升起……”
“七十年了……我來了,但也隻有我來了……”
“這七十年,我積攢了很多的仇與怨,但這些仇怨,冇有半點,是在你身上的!我從冇有後悔參軍,也冇有後悔跨過那條江……”
“我唯一恨的,隻有自己,恨自己冇能活著回來……家國怎麼就不能兩全呢?”
“我親愛的祖國,我依然愛你,誠摯的愛著你……希望你能永遠沐浴在陽光下……”
林弦在一旁,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幕。
那緩緩升起的紅色下。
站立的滿身瘡痍的老兵,隻有他能看得見。
他的喃喃低語聲。
在場的人裡,也隻有他能聽得見。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一幕。
他隻覺得心頭酸楚。
那抹赤紅和朝陽同時高升的背景下,滿身瘡痍的老兵魂魄,敬著軍禮!
世界頂級的畫家,可能都很難勾勒出這一幕的震撼。
但這一幕,越是震撼。
林弦就越是覺得心中憤懣。
廠長一家……我草你媽!
當年的廠長一家……你們這一家子畜生,知道自己都乾了些什麼嗎?
眼前的英魂,因為你們,流離世間,不得往生啊!
人間自有因果報,審判何須等閻羅?
老子之所以成為鬼差,或許就是為了懲罰你們這些畜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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