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體大滑坡來得快,去得也快。
從兩塊巨石從摩天嶺滾下,到最後一塊泥土停止滾動,前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
但就是這短暫的幾分鐘,四千多魏軍已被徹底埋葬在穀底。
鄧艾迴身望著堵塞了半裡河道的泥土亂石,嘴唇抽動,眼皮直跳,久久無言。
半晌後,才抽出腰間長刀,斷喝道:“田續何在?!”
盔甲不整、一臉狼狽、左腿微瘸的田續聞言,全身劇顫。
但也不敢有絲毫猶豫,立馬從人群中擠出來,抱拳稟道:“末將在!”
鄧艾刀指田續,咬牙道:“田將軍身為護軍,偵察敵情的斥候重任乃你負責,今日我四千兒郎葬身在此,你可知罪?!”
田續麪皮顫了顫,心中除了極度的恐懼,還有莫名的憤怒。
他本是鐘會麾下大將,非鄧艾嫡係。
鄧艾與鐘會雖然同朝為臣,都是魏國最牛逼哄哄的人物,但因為政見不同,彼此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也不同,因而兩人並不怎麼對付,時有傾軋奪權的現象發生,。
作為鐘會手下大將,田續自被安排到鄧艾麾下聽用,這老匹夫便處處針對他。
現在這老匹夫一意孤行,先後讓近萬魏國兒郎喪生,早已引起眾怒。
看來此時是要找藉口,利用他的項上頭顱安撫眾將士的情續。
這老匹夫,實在該千刀萬剮!
人在屋簷下的田續敢怒不敢言,隻能在心頭咒罵了幾句,然後壯著膽子辯解道:“將軍冤枉,斥候打探得十分清楚,這摩天嶺上並無半個偽漢兵卒防守。”
身為軍中司馬的師纂,眼看兩人關係越來越緊張,隻得出來當和事佬。
拉住鄧艾持刀的手臂,勸諫道:“將軍,這山體滑坡乃自然現象,當不是人力可為,興許真的不怪田護軍。”
鄧艾一張老臉沉重得幾乎能夠滴出水來,聽到師纂的話,側頭對鄧忠道:“忠兒,你親自帶十幾個斥候上去看看,若真有賊兵埋伏,便是田續失職釀此大禍,本將定斬不饒。”
鄧忠得到父親的命令,哪敢有絲毫猶豫。
領著十幾個善於攀山的矯捷健兒,朝著已經垮塌小半的摩天嶺登去。
約莫花了半個時辰,鄧忠終於回來。
十幾個登山的健兒,卻有三個不小心失足摔死了。
來到鄧艾跟前,如實稟道:“父親,嶺上山石垮塌,看不出有什麼人為的痕跡。”
鄧艾聽到鄧忠的回稟,手中長刀終於插回刀鞘。
扭頭望著好似被削去一半的摩天嶺,臉上更是愁容慘淡。
早不滑坡晚不滑坡,偏偏在大軍行進時滑坡,未免太湊巧了吧?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為何一輪滑坡之後,便再無動靜了呢?
要知道,此處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若真有一股千人隊駐紮在嶺上扼住要道,必會對他們這一萬隊伍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雖然有滿腹疑惑,鄧艾卻來不及深究。
為防再次遭遇山體滑坡,隻得快馬加鞭,催促這僥倖活下來的一萬多精銳加快步伐,早點脫離險境。
山穀彎曲,又急行了約莫十餘裡地,大軍終於停止行進。
據斥候來報,前方五裡處,原本平緩的河穀地勢突然下降了約莫十餘丈,形成了一道瀑布。
興許是因為汛期沖刷的原因,河岸這側,在瀑布形成的地方,山體也發生了垮塌,剛好使前路斷絕。
若要繼續前進,隻有從瀑布上端橫跨河穀,到對岸纔有出路。
斥候稟報完,師纂拿著地圖來到鄧艾跟前,沉聲道:“將軍,這處地方應該便是斷魂涯。現在豐水期已過,河道清淺,大軍應該能夠摸著石頭過河。”
鄧艾這次不敢大意,聽到師纂的話,仍舊不放心,命令眾軍暫時就地休整,親自帶著幾位心腹大將前去勘察地形。
在幾十名親衛的護持下,鄧艾來到斷魂涯前,果然見到前方河穀陡降,形成了一條天然的大瀑布。
瀑布之下,一眼可見全是亂石。
他們所處這邊的河岸道路,在瀑布形成的地方,山體的確發生了垮塌,本來可以傍山而下的道路,自然徹底斷絕。
倒是十餘丈寬的河穀對岸,隱隱有一條山路崎嶇向下。
如果想繼續前進,的確隻有蹚過河水,行到對岸才行。
看到此情此景,鄧艾再聯想到摩天嶺下那場葬送了他四千精銳的山體大滑坡,心頭莫名有些緊張。
總感覺他們這支偷渡陰平的隊伍,好像進入了被人精心算計的圈套裡。
可是,一來到現在為止的確冇有發現敵兵的任何蹤跡,二來他們此刻糧草已絕,如不能快速走出這條深穀,早點抵達江由,他們必定會餓死。
所以,事到如今,可憐的老結巴鄧艾雖然心知不妙,也隻有硬著頭皮沖沖衝了。
他是常年領兵的宿將,體恤部下、身先士卒是出了名的。
遇到行軍艱險處,也時常親自探查地形。
摩天嶺下吃了大虧,讓他心生警惕。
這時直接下馬,脫掉身上鎧甲,挽起褲腿,直接向河道走去。
身後鄧忠、師纂、牽弘、田續等將想要勸阻,卻被他擺手止住。
眾將哪敢耽擱,也連忙解下鎧甲,入水護在鄧艾左右。
現在已是十月深秋,河水冰涼,有些刺骨。
河水不深,初時剛好能冇過膝彎,到了河道正中時,也隻能冇過腰間。
不過因為在瀑布上端,河水流速加快,眾人必須手挽手,一起抵擋水流的衝擊。
大約花費了盞茶功夫,幾人終於抵達對岸。
果然如先前所料,對岸剛好有一條傍著崖壁的山路,隨著河流崎嶇而下。
鄧艾又四下裡仔細探查了一番,冇有發現有人活動的跡象,略微放下心來。
一行人又橫跨河麵,回到大軍陣前,帶著一萬多疲憊已極的人馬,來到瀑布上端,準備過河。
因為考慮到河水衝擊力較大,害怕體力有些不支的人馬被水衝下瀑布,鄧艾命眾將士用攀山的繩索將人馬拴在一起,五個一排,左右相牽,前後相連,即便有那腳滑的,也能被前後左右的同伴拉起來。
一切準備就緒,鄧艾覺得已經萬無一失。
不再猶豫,與鄧忠一起,騎著高頭大馬跨入河中,向對岸馳去。
有主將帶頭,身後士卒自然緊緊跟隨。
不一會兒,人馬便橫貫河道,依次渡河。
最後壓陣的師纂眼看一半隊伍即將過河,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隨意地舉目四望,當他的視線看向上遊,發現兩三裡外,涪水還有一條支流彙入。
因為河水幾近乾枯,因而先前並未注意到。
“咦?十月河水就乾枯了嗎?”
這時才注意到這條乾枯的支流,師纂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語。
可是,話剛落地,便聽到一陣“嘩嘩嘩”的水流聲,由遠及近,由弱漸強。
師纂大驚失色,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原本幾近枯竭的支流河道,陡地翻起驚滔駭浪。
浪花之中,還有無數粗壯的斷木隨之翻滾旋轉。
“陰謀!絕對的陰謀!”
此時此刻,師纂出於本能地朝著正在緩緩過河的眾將士嘶聲狂吼:“回來!快點撤回來!”
可惜,他的嘶吼哪有滾滾而下的河水聲大?
眨眼之間,河水攜著浮浮沉沉的幾百截斷木,瘋狂卷向還在河中的數千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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