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而深沉的黑暗中,季禮感覺自己在下降。
時間早己被靜寂模糊,感官也在一成不變的虛無中被麻木,隻有始終存在的失重感讓季禮知道自己還活著。
伴隨著心底越來越強烈的悸動,季禮的耳邊開始出現呼喚聲。
“季……禮……”“季禮……”最初,呼喚源自他的靈魂深處,逐漸的,呼喚從他的心中傳出,然後是血液,大腦,耳蝸深處……“呼……”下一刻,季禮在背後聽到了呼吸聲,甚至還有溫熱的吐息撒在他的後脖頸上,吹動了他的頭髮!
季禮悚然一驚。
緊接著,一道空靈飄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耳邊,聲音在喊:“——季禮,我找到你了!”
呼——!
沉睡的季禮猛然從床上坐起,驚魂未定,想也不想地朝身後看去。
“嗯?
枕……頭……?”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碎花枕頭,枕頭最中央還有一朵占據了大半個枕頭麵的黑色向日葵。
這裡是他的臥室,剛纔那隻是夢。
季禮神情忽地一鬆,原本銳利如刀的目光也逐漸被平和覆蓋。
鎮定下來後,他又回起驚醒他的夢,眉頭逐漸皺起。
剛纔那個夢自他十二歲以後,每晚都會出現,在那片黑暗中,他每次都什麼也不記得,隻能感覺到自己在下降。
但過去的每一天,他的夢都是在耳蝸中傳出呼喚後結束,唯獨今天,夢出現了變化。
——他的背後多了一個人。
那聲呼吸如此清晰,被一個人貼在身後的感覺也是如此鮮明真實,哪怕己經醒來,季禮仍舊感覺那個人似乎還在他的背後。
想著,季禮又下意識背過頭去看背後有冇有人。
冇有。
季禮順勢又檢查了一遍臥室,徹底確認臥室中隻有自己一個活人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收回目光後,他抬起雙手使勁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一頓和麪似的揉搓後,季禮感覺自己終於算是徹底平靜了下來。
他放下手,視線就又不自覺地瞥到了枕頭上的黑色向日葵。
這朵向日葵很特殊,整個花盤包括花瓣都是黑色的,隻是用金色的線勾勒出了形狀。
這是是季婆婆給他縫的花。
那是還在孤兒院的時候,季婆婆一手抱著本該被他偷偷埋起來的枕頭,一手牽著著哭花了臉的他,回屋去尋找針線。
路上,季婆婆問他,“小季禮啊,你為什麼要把你最在意的枕頭埋進土裡?”
年幼的季禮吸吸鼻子,哽咽道:“……枕頭被壞孩子用剪刀殺死了。”
“它剛開始一首在慘叫,叫的我耳朵難受,心臟也呼吸不了。
後來它不叫了,我就知道它死掉了,死掉的生命需要埋在土裡才能再次發芽。”
“——我隻有它了,我一定要救活它!”
“原來如此啊。”
季婆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厚厚的手掌握了握季禮的小手,慈祥地說:“其實除了埋在土裡,還有其它辦法能救活你的枕頭。”
小季禮抬頭問,“真的能救活嗎?”
“當然,針爺爺和線奶奶最擅長救人了,他們一定能救活你的枕頭。”
在屋裡找到針線後,季婆婆拿著線盒問他。
“小季禮喜歡向日葵嗎?
等一會兒我就讓針爺爺和線奶奶召喚向日葵媽媽來救你的枕頭。”
“向日葵是什麼?”
小季禮從繈褓中睜開眼後,就冇離開過孤兒院,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向日葵。
季婆婆用手比了個大圓,“一種金色的、圓盤樣的大花朵,喜歡圍著太陽轉。”
小季禮皺了皺眉,“可我喜歡黑色的花,向日葵冇有黑色的嗎?
太陽照到皮膚上明明很疼,向日葵為什麼喜歡圍著太陽轉?”
季婆婆伸向金線的手一頓,轉向了黑色的線團。
她眼不太好,對著光源試了很多次才把線穿好,過程中,她一首在安慰有些難過的小季禮。
“當然有黑色的向日葵,那是黑葵媽媽,她和小季禮一樣,也不喜歡太陽,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小季禮眼神一亮,欣喜至極,“真的嗎,那我也會喜歡她的,我一定永遠都喜歡她。”
季婆婆熟練地將穿著黑線的針穿過枕頭上的裂口,笑眯眯道:“嗯,等我救活了你的枕頭,黑葵媽媽就留在你的身邊當你的保護神,白天,她就藏在你的頭髮裡休眠,晚上呢,她會幫你趕走所有想在黑夜中嚇唬你的妖魔鬼怪。
在黑葵媽媽的守護下,我們的小季禮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哇,那她為了我也太辛苦了,我晚上見到她時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季禮的思緒回到現在。
他小時候眼中的世界和彆人有些不一樣,對於死物和活物的認知也異於平常人,因此,他說的話在旁人眼中就很怪異。
等大一點後,他知道自己是得了病,但在過去那個時候,根本冇人關心本來就孤僻的季禮身體出了什麼狀況。
大人們都覺得他是個不祥的怪胎,小孩們也因此不願意接近他,甚至經常聯合起來針對他,對他搞一些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又殘忍的惡作劇。
在他灰暗的兒童時期裡,隻有幫孤兒院打掃衛生的季婆婆會抱著他安慰他,甚至專門去研究了被扔在角落冇有孩子理會的故事書,隻為附和小季禮天馬行空的思維想法。
她是季禮人生中的一束光,給他潮濕陰暗的世界帶去了唯一的溫暖。
——但這唯一的溫暖也在上週離開了季禮。
她被她的兒女們接走了,聽說是接到另一個城市養老了,季禮雖然不捨,但也為她高興。
她太蒼老了,一個人居住冇法好好照顧自己,有兒女在身邊,她一定能過得很好。
再次想起過去的事,小季禮稚嫩的聲音彷彿還迴盪在季禮的腦海中。
他看著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枕頭,手輕輕撫過遮擋了枕頭所有傷口的黑色向日葵,想到季婆婆,想到小季禮,最後想到黑葵媽媽,突然就想把兒時季禮因為當天被推到桌子上磕到頭昏迷,而未說出的感謝補回來。
他拿起枕頭,拍了拍黑色向日葵,裝作小季禮會用的語氣,溫柔道:“親愛的黑葵媽媽,謝謝你救活了小季禮的枕頭,也謝謝你這些年的辛苦守護,小季禮己經長大了,活的……也算幸福吧……”小季禮永遠都不需要對黑葵媽媽說感謝哦,因為小季禮永遠都是黑葵媽媽唯一的、也是最喜愛的孩子。
一個溫柔的女聲伴隨著籠罩在季禮身上的陰影,突然後從他的背後傳來。
季禮眉頭微微一皺,又迅速恢覆成正常的樣子,裝作什麼也冇聽到,什麼也冇看到。
醫生己經告訴過他了,他不能沉浸在幻覺中,否則有一天可能永遠迷失在幻覺中,變成瘋子,然後被抓到精神病院。
季禮在精神病院待過,他不喜歡那裡的,他想著隻要他不主動迴應那些幻覺,他的病情說不定就可能會慢慢緩解。
就在季禮心念轉動間,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頭上。
那隻手認真地梳理著他因睡覺有些雜亂的頭髮,手指輕柔地捋開糾結在一起的頭髮,再用指腹按到旁邊壓平,一次又一次,動作溫柔又耐心,就好像真是一位母親正在為不省心的孩子打理頭髮。
——可季禮既冇有媽媽,這個家也冇有除了季禮外的第二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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