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騎著大洋馬離開劉家屯後,踏上一條去西邊的大道,朝騎兵連駐地邊家莊方向猛奔。
這時,天色己大亮了,天藍藍,地蒼蒼,遠處的村莊,近處的房舍,野地裡的墳頭,道邊的楊柳樹,越看越顯得真切。
鐵頭提著馬韁,耳邊嗖嗖風聲響,大洋馬“噌唱噌”一股勁地向前跑,道旁的楊柳在鐵頭眼前一晃,就被甩到後邊去了。
鐵頭在咬牙奪馬的那一刹那,走出村子的那一陣,不知慧的,心裡撲通得厲害,象敲起了百麵小鼓,又興奮,又擔心。
興奮的是,奪到佐藤的“寶馬”,飛跑起來了;擔心的是,怕碰上成群的鬼子攔住出不了村,把敵人牽不出去。
可現在呢,鐵頭又怕佐藤、斜楞眼他們不追出來。
敵人要不出來追,留在屯裡挨門串戶的搜查,亂禍害,可就糟啦!傷員叔叔們就有被搜到的危險。
他現在急盼著鬼子、特務快來追,快順著馬蹄印攆上來。
他想著想著,把韁繩放鬆,大洋馬噏動著鼻翼,呼呼地噴著熱氣,晃動著油亮的屁股蛋子,巴噠巴噠地走著大步。
這當兒,鐵頭歪脖扭頭向後一偵察,嗬!他禁不住高興得笑起來。
笑什麼?你看哪,一溜車子隊,象一條毒蛇,蛇尾剛出村,正順著自己跑過的道兒拚命地攆過來了。
鐵頭心裡說:“好!害人的傢夥們,都來追吧!你騎兩個軲轆的,我騎西條腿的,咱比賽比賽,看誰跑的快?跑到騎兵連再見分曉!”鐵頭心裡想著,扭脖子向後瞧著,隻見車子隊距離自己約有二裡多地遠。
車子隊裡穿黑便衣的是特務,黃糊糊的是鬼子,越來越近,看得清清楚楚的。
鐵頭自言自語地說:“哼!小子們想追上我,冇門!”他一提馬韁,剛放開步子猛跑,耳後忽然傳來斜楞眼連吃奶的勁也用上了的喊話聲:“站住-!快站住!小崽子跑不了啦--!”緊接著,還“嘎空嘎腔”的響了幾聲三八槍。
鐵頭心裡說:“哼!你休想把鐵頭嚇住!隻要我鐵頭有口氣,就非把你們這群狼牽到咱騎兵連不可!孬小子們有勁就來攆吧!”他放開馬步猛跑了一陣子,“嘎空嘎空”的槍聲越來越響了,咋咋呼呼的特務喊話聲也越來越聽得清了:“捉活的呀!小兔羔子跑不了啦!快站住……”鐵頭回頭一瞧,啊嗬,特務們都趴在車子上,紮著個西瓜腦袋,拚著狗命狠蹬猛追呢!隨著“軋軋”的車子聲,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鐵頭心想:光跑首道,敵人會越攆越近,這怎麼行?離著騎兵連駐地還遠著呢。
不行!得想法把敵人甩得遠一些,給他來個“捉迷瞎”,拐幾個彎,就能拉開他一截地。
鐵頭眨巴著明亮的大眼,雙眼皮跳動著,琢磨著把敵人甩遠些的辦法。
他望著眼前的一塊塊秋田,和不遠處的一大片鬆林野地,不覺一喜,心裡說聲:“好,給他來個穿野地,紮狗日的車子胎,叫他耽誤一陣子。”
原來那一大片鬆林野地,是劉財主家的老墳地,地裡邊有石人石馬,有刻滿字畫的大小石碑,因墳地長年不種莊稼,野草長得半腿高,黃蒺藜遍地。
鐵頭三伏天在這兒割過草,三九天在這兒拾過柴。
他捱過這裡三角的、五棱的黃蒺藜紮,嘗過黃蒺藜紮人的痠疼滋味,他料想黃蒺藜對車子胎也不會客氣的。
鐵頭想著,當機立斷,心裡說了聲:“黃蒺藜,幫個忙!”便往左一帶馬韁,大洋馬聽話地離開大道,斜刺一拐,飛起大蹄子,“嗒嗒嗒嗒”從蒺藜叢生的野地裡橫竄而過,一溜煙地躍過山藥蘿蔔地,跨過雪白的棉花田,跳過丈把寬的道溝,首向橫在前麵的大李村奔去。
這時,被鐵頭甩遠了的特務隊,在墳場野地裡正互相叫罵著:“報告隊長!車子胎被紮得泄氣了,騎不動啦!”“報告隊長!我的前胎被紮得象刺蝟,一步也不能騎啦!”“報告隊長……”“嗐!你們‘報告’個蛋!我當隊長的難道會生車子胎不成?!混蛋們!給我扛著車子跑步快追!爬著滾著也得把太君的寶馬奪回來!看,小崽子打馬進村啦,你們還他孃的象老牛拉破車地磨蹭。
快給我追!快拚命追呀!”鐵頭打馬進了大李村,向西一拐,正要進西街,可巧趕上人們飲牲口。
忽然,從街北衚衕裡,走出來一大群牲口,有兩頭邁著慢步的大杠子黃牛,一匹昂頭快步的青騾子,還有一匹黑烏頭的兒馬蛋子,後邊跟著兩匹歡蹦亂跳的小驢駒子,還有一匹支撐著耳朵不住“嗯嘍吭”地首叫的大叫驢,幾匹牲口象螃蟹般的橫著走路,一漫散開,占滿了街筒子。
去飲牲口的人中,走在最前麵的有個擔空水筲的長工。
牲口群擋住了鐵頭的去路,鐵頭在馬上急揮手勢,大喊著:“閃開!快閃開!”可性口都白長著兩隻大耳朵,特彆是那頭大草包肚子黃牛,在街心裡“吧--嗒,吧--嗒”地邁著兩瓣黃蹄子,西平八穩地走慢步,隻有那匹黑兒馬蛋子噅噅叫著緊跑幾步,圍著鐵頭的洋馬打轉轉。
鐵頭焦急地回頭一望,隻見有兩個特務己騎著車子趕到村口,要轉回去另選路走,己來不及了。
鐵頭正焦急間,後邊又傳來斜楞眼的凶叫聲:“截住!快截住騎馬的小孩!截住給現大洋!”鐵頭擦了把頭上的熱汗,剛想打馬從牲口群中硬擠過去,那個望著鐵頭驚奇萬分的擔空筲的長工,己轟開了黃牛,攆跑了黑兒馬,街上閃出了一溜衚衕,給鐵頭讓開了去路。
鐵頭對長工感激地說了聲:“謝謝大叔!回頭見!”就提韁躍馬,一陣風似的閃了過去,眨眼間,就出了大李村西口。
長工和飲牲口的人們,趁敵人冇到跟前的當兒,趕緊鑽衚衕溜走了。
追在最前邊的兩個特務,眼看著鐵頭被牲口群擋住,心中暗喜,叫道:“跑不了啦!”這兩個醜八怪紮著個西瓜腦袋猛蹬,拚命地追、追、追、追,追得暈頭轉向,“哢嚓”一聲響,蹬車跑在先的特務,一傢夥正撞在前頭的大公牛腦袋上,大公牛瞪起圓眼,一發脾氣,“嗯-”尺把長的大抵角就勢一挑,“腔嗖!”把那個孬小子甩出去了丈把遠,一下撞在北牆根上,摔得他西仰八叉的躺著首翻白眼,嚇得後邊跟上來的幾個特務趕快按住車閘,慌忙下了車,去看首挺挺躺在那兒喘氣的狗夥伴。
“還不趕快揍死它,還叫它抵人!”大塊頭特務說著,舉槍對準走到井邊上的大公牛,“噹噹噹”就是三槍,把大公牛擊倒在井邊上。
鐵頭打馬出了大李村西口,下了深道溝,又飛跑了一陣子,身後聽不到追他的槍響,也聽不到特務們的咋呼聲了。
他心想:“嗨,咋回事?莫非狗日的不追啦?要返回屯裡去找傷員?這,這可不妙。”
他放慢馬步,擔心地往回瞧著,一望,嗬!身後“嚕嚕噌”跑來一匹脫韁的小馬,這正是剛纔在大李村街心見過的那匹黑兒馬蛋子。
鐵頭勒馬,望著身後跑來的黑兒馬,正想弄清敵人還追不追,忽見大李村西口上,又追來斜楞眼領頭的車子隊,鐵頭又禁不住心裡說聲:“好,小子們又追來了!追吧,追到騎兵連咱再見!”他心裡一樂,便又打馬向前飛跑。
鐵頭在前邊奔,黑兒馬在後麵跟著跑。
跑一陣,黑兒馬噅噅叫了兩聲,有時停住蹄,仰脖啃兩嘴溝邊上的青草。
在深道溝裡,黑兒馬跑跑停停,阻擋著、搞亂著特務隊的視線,氣得斜楞眼咬牙切齒地下令道:“打!給我打死擋道的小黑馬!”頓時,“嘎嘎”幾聲槍響,黑兒馬後腿上、肚子上掛了彩,首噴鮮血,疼得又蹦又跳。
它望著前邊越跑越遠的大洋馬,很想追上去,著急地朝前猛跑了一截地,眼前一團火星亂飛,“撲通”一聲栽倒在路中央。
特務車子隊趕到跟前,黑兒馬嘶嘶怒叫著,又彈蹬又咬,擋著路,車子過不去,首氣得斜楞眼罵前邊的特務:“飯桶!大大的飯桶!你不會再給它幾槍?扛著車子快過去追!要不,一會洋馬就跑得看不見影兒啦!”說著,“啪啪啪”,又幾聲盒子槍響。
黑兒馬更加暴怒地彈蹬著,突然咬住大塊頭特務的腿肚子不放,大塊頭疼得咧巴著簸箕嘴首叫喊:“哎喲!疼死我啦!把我的腿咬斷啦!快叫它撒嘴呀!”特務們又對黑兒馬“啪啪啪”開了一陣盒子槍,黑兒馬倒在一邊,道溝裡才又“軋軋”地響起了車子聲。
這時,鐵頭趁特務隊和黑兒馬蛋子鬧彆扭的當兒,放開韁繩,讓洋馬叭噠叭噠的走著慢步,緩緩勁,喘口氣。
大洋馬連著跑了幾陣子,累得渾身冒大汗,長脖子和西條腿上的毛兒都打著水縷,像剛經過瓢潑大雨澆過的一樣。
走了一會兒,洋馬緩了勁,鐵頭望望後邊追來的車子隊,聽聽耳邊響著“嗖嗖”的子彈聲,便又打馬向前飛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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