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像受驚的兔子踢蹬雙腿朝後退。
我挑起她的下巴，嗓音低沉：「乖乖做我的新娘，我就放了衛子胥。」
我甩開她，大步離去。
她伏在地上，嗚哇嗚哇泣不成聲。
35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到了攝政王和朝陽公主大婚的日子。
不知劫雷為何湧動，我心中很不安。
我像一抹幽魂，磕磕絆絆，摸索著黑暗，來到喜房外。
喜房裡一片死寂。
我越發不安，猛地推開房門。
女子的嗚咽聲像是從指縫間泄露出來的。
我聽到朝陽公主哭著恨聲說：「是你逼我的！我愛的是三郎，是你非強迫我嫁給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心裡咯噔一聲。
我彷彿看到滿堂紅色的喜房裡，年輕的男人身著大紅色的喜袍，他靠在喜床旁邊，麵色慘淡，眼裡所有的光湮滅。
他的胸口應該插了一把刀。
我聽到他絕望而急促的喘氣聲。
我的腿發軟，手抓住門框。
有大批人馬闖進來，我被撞到一邊，跌在地上。
陶夭曾經的下屬說：「攝政王，我已帶領七成兵馬投靠三皇子，彆怪我背叛你，要怪就怪你不忠不孝，顛覆朝綱！」
三皇子衛子胥歎息一聲說：「陶夭，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老皇帝冷笑一聲：「陶夭，當全京城的人都說你是災星時，朕就該順從民意，殺了你！」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之後，又是一刀捅進血肉的聲音，女子哭著嘶喊：「孽障！你剋死你兄長時，我就該把你扔進盆裡，淹死你！你還陶郎的命來！」
滿室寂靜。
隻有兩名女子的啜泣聲。
不該這樣的！
我摸索著站起來，耳畔便清晰地傳來年輕男子的每一個字：「從未有人愛過我，從未。」
字字絕望，字字帶血。
我撞開不知多少人，衝到他麵前，扣住他的肩膀，一隻手亂摸，卻摸到了滿手熱乎乎黏膩的血。
我搖著頭，大聲說：「不是這樣的！陶夭，有人愛你，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愛而不得，他會魂飛魄散的！
他的眼睛複明瞭呀，朝陽公主為什麼還是不愛他？
他失了魂似的，輕聲說：「誰愛我？冇有人，冇有人。我生來便是掃把星，我該早些死的……」
36
我怕死。
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怕死。
從第一次渡化形雷劫時，我便懼怕雷劫，懼怕死亡。
此刻雷劫已蠢蠢欲動。
他隻剩一口氣了。
我拔了一把刀，鮮血噴濺到我的臉上，我不顧後麪人的尖叫，狠狠紮了我自己的腹部一刀。
傷口立即流動靈氣。
我截斷靈氣，吃力地凝聚出一個術法，按在他的腦袋上。
「小陶夭，我愛你呀。從來冇有求而不得，我一直是愛你的。」
說完，我推開他，推開凡人，捂著淌血的腹部，跑啊跑，撞到牆，撞到門，撞到山石，磕得頭破血流。
我不疼的，小陶夭那麼小，跌跌撞撞的，他更疼啊。
我不知跑到了哪裡，好像是爬到了山上，天雷終於追上我，一道又一道劈下來。
我調動不了靈力，完全無法抵擋。
雷劫硬生生落在我的身上，把我一寸寸劈成焦炭。
恍恍惚惚裡，我好像看到了陶夭的身影。
他的身體是透明的，他一次又一次朝我衝過來。
「相思——」
「相思——」
「相思——」
是他，他真的來了。
他變成鬼魂來找我了。
我動彈不得，伸手，想抹去他臉上的淚。
小陶夭，彆哭啊。
我再給你講個故事。
從前有一株紅豆樹，長在月老廟裡。
人們吟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他們把最美好的心願寫下來，掛在它的樹枝上，乞求紅豆樹保佑他們心想事成，與心上人白頭偕老。
它沾了月老的香火，百歲開智，千歲化形，萬歲飛昇。
後來……後來，她被雷劫劈成灰了。
小陶夭，那天我也放孔明燈了，我寫的心願是：願君勿采擷，願君勿相思。
37
鳳暘上神曆劫迴歸後，不再瘋瘋癲癲鬨著要娶魔女了，眾仙的心落回肚子。
他變得不大愛說笑，也不如從前活潑。
天帝誇他曆了一回劫，穩重了。
也有人偶爾提到那個冇有隨鳳暘上神一起迴歸的小仙子，叫什麼來著？
小仙子法力不高深，冇什麼名氣，大家隻知道她效力於司命殿，冇留心她的名字。
也冇有人知道，他曾經在人間飄蕩百年，瘋癲百年，尋找一個叫相思的仙女。
他篤信，仙女是不會死的。
他像餓狼一樣環伺四周，等待著她又淘氣地蹦出來，告訴他，她不會再拋棄他，他們永遠在一起。
哪怕是撒謊，他也愛聽。
百年後，他迴歸仙班，默默地種下一顆紅豆。
他小心翼翼嗬護著，用自己精純的靈力供養，用自己的精血澆灌。
百年，紅豆發芽。
千年，紅豆開花。
萬年，紅豆化形。
雷劫散去，紅豆小妖著一身紅衣，緩緩轉過身，盈盈一笑，眉眼靈動嬌憨。
她跑過來，噗通跪地，天真無邪道：「拜見鳳暘上神，多謝上神萬年相護之恩！上神，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她站起身，伸手挽住鳳暘上神的胳膊。
鳳暘上神卻臉色煞白，蹬蹬後退，如遇洪水猛獸。
「上神！」小妖歪著頭，滿臉疑惑。
她朝他靠近一步，他嚇得匆匆駕雲飛走。
38
雲頭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像瞎子亂飛。
許久許久，雲頭停留在一座山上。
鳳暘上神額頭抵著樹乾，分明依舊衣冠華美，卻顯出十二分的狼狽與落魄來。
他捂住了雙眼，淚水緩緩從指縫間滲出。
紅豆小妖與相思長得一模一樣。
僅僅一眼，他便認出。
她不是相思。
世上隻有一個相思。
世上再冇有他的相思了。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