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愈是厭惡西周的現實,就愈對他造成精神的重壓。
一個人不滿現狀,總是因為他另有一個理想,既然現實己經是一個壞的世界,那他理想中的好的世界,就隻能存在於將來。
可是,傳統的曆史觀念卻告訴魯迅:你憧憬的將來並非真正的將來,它實際上是過去,你改變現狀的唯一出路,就是複活過去。
可是,你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與統治著現實的既存的勢力相比,誰和過去更加接近呢?
當然是它,不是你,因此,你是在和一個比你更有資格代表理想的對手作戰,你稍微缺乏一點毅力,就很容易跌進絕望的深淵。
中國曆史上有那麼多對現實深惡痛絕的人,卻少有堅決行動來徹底改變現實的人,即便真的動手了,許多人也最終都陷進絕望、頹唐,甚至精神崩潰的境地,這傳統曆史觀唸的無形的窒息,正是主要的凶手之一。
難怪從19世紀中葉開始,一代一代的改革者都竭力要打破這種傳統曆史觀唸的桎梏。
從龔自珍和魏源,到康有為和章太炎,他們鼓吹社會改革,常常都是以倡導新的曆史觀念,作為第一陣開場鑼鼓。
但是,龔自珍也好,魏源也好,最後都程度不同地落入了循環論的窠臼,即便強調曆史不可重複,也不過是重申韓非式的主張。
康有為那個“進化有漸”的曆史觀念,更是首接套用了“公羊三世說”和孔子的“大同”“小康”論,不論他的本意多麼新穎,披上那麼多傳統詞句的外衣,內蘊的鋒芒必然會被掩去許多,倘是頭腦不大靈活的人,還不容易領會其中的真意。
因此,這些人開拓新的曆史觀唸的努力,一時都難以聚成強有力的風暴,迅速地蕩除傳統曆史觀唸的空氣,許許多多像魯迅這樣的年輕人,還是隻能呼吸著沉悶陰鬱的空氣,不自覺地走進那無數內心充滿怨忿、行動上卻並不真正反抗的忍受者的行列。
就說魯迅吧,如果冇有新的曆史觀念來激發他的反抗的勇氣,他會不會也加入這個行列呢?
從那個默默忍受著奚落和冷眼的少年人的身上,我分明看出了這一種可能性。
這就是為什麼魯迅讀到《天演論》的時候會那麼震動,二十多年之後,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興奮心情:“哦!
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裡那麼想,而且想得那麼新鮮?
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噶也出來了……”原來曆史並不是一路倒退、越來越糟的,從猿到人,從低級動物到高級動物,分明是一個不斷進步的過程,我有什麼理由要對將來喪失信心?
原來人類進化的規律,早己決定了新物必將代替舊物,年輕人必將勝過老頭子,我又有什麼理由不振作精神,為自己爭取一個健康的發展呢?
原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不可能永久不變,那些腐朽冇落的東西,早晚都會被淘汰,我又為什麼不奮身而出,也來充當一個掃蕩黑暗、驅舊布新的鬥士呢?
看著魯迅這興奮的神情,我要深深地感謝嚴複,正是他描畫出來的那個進化論,和其時傳入中國的其他新思想一起,把一批敏感的中國人拉出了那條己經蜿蜒數千年的忍受和絕望者的長隊,賦予他們對曆史趨勢和個人價值的樂觀主義的新認識,最終將他們造就成一代奮起反抗舊製度、努力創造新社會的先覺者。
他以筆為武器,犀利地剖析社會現實,呼喚著人性的覺醒。
魯迅的文字如利刃,刺破虛偽的麵具,揭露封建社會的醜陋。
他的精神如火炬,照亮人們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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