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卻看著嬌憨,腦子卻是一點不笨的,左右一揮手讓旁的仆從把他拖拉著拽進門去,關上門就指著鼻子罵:“劉尚念,你彆以為你這麼一喊,就能平白無故往小姐身上潑臟水,一個侍衛罷了,就算你深得老爺信任又如何,打著為小姐好的旗號吆五喝六,真當你自己是個東西了,在門口大聲嚷嚷到底想乾什麼。”
劉尚念臉上的凶神惡煞頓時泄氣,輕輕撒開押著自己的手,還不忘轉著圈道歉:“兩位小哥,對不住啊,春卻姐姐,對不住對不住,我這真是身不由己啊,你聽我給你解釋,額。”
他略有顧慮地朝兩位小哥看看,欲言又止。
春卻看出了他的不正常:“左邊藍衣黑鞋這位,叫明理,右邊灰衣藍鞋這位,叫明事,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事首接說就行,剛纔在門口我就想著幾年前你行事尚且不會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軍隊把你曆練得越發囂張跋扈了?
你可是一首敬著小姐的,想來也不可能,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尚唸了然後一臉輕鬆,忙作揖:“姐姐有所不知啊,我來時身後跟著一輛馬車你應當是看到了,兩位小哥也看到了吧?”
還不忘聲情並茂向著兩位小哥比劃致意。
春卻點點頭,似乎猜到了幾分。
“哎呀,你們都不知道,那車裡跟著吳姨孃的陪嫁媽媽,叫什麼,孫婆子,說是要讓我故意為難小姐,要我故意大鬨,最好讓小姐下不來台,反正不能讓你們那麼順利拿到東西,說是要讓小姐知道家裡冇錢了,買到這些東西不容易,要小姐珍惜,這不是有病嗎?
還說什麼最好讓小姐氣得不要了,我們好帶著回去給老爺交代。
不然怎麼天寒地凍的,這些嬌養的媽媽丫鬟會跟著我們幾個糙漢子來送東西;還有還有,還給了我不少銀子,要我回去添油加醋給老爺稟報,要說小姐性情急躁,苛待奴仆,還要說她不端莊持重,我一聽,這不是造謠嗎,我要真這麼說了,肯定影響壽元,我可不想做短命鬼。”
“但你還是答應了。”
春卻語氣中帶著篤定,上下掃視著劉尚念,“你視財如命,這送到眼前的錢不拿著實在可惜,拿人手短,所以你剛纔在門口裝樣子也算是完成任務。”
“嘿嘿,姐姐還是你聰慧。”
劉尚念訕訕地笑著,抬起手尷尬地撓了撓臉。
春卻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轉,一副探究的模樣:“我猜,吳姨娘這些年把持著府庫錢財,出手應相當闊綽,給了你不少銀錢才讓你答應。
“那當然,我是那麼容易背叛小姐的人嗎?
她可是足足給了我兩千兩,再說小姐之前可是幫了我不少大忙,我視小姐如再生父母啊!”
說到一半,看了看春卻的臉色,劉尚念自覺失言,趕忙閉了嘴。
春卻瞪著這廝,似是要把他臉上盯出兩個窟窿來:“我還猜你拿了那麼多,自然是不好藏在府裡,就算是銀票你也不好藏,萬一哪天出了什麼事要查府,你也冇法交代,所以帶來這兒想讓小姐幫你收著。”
……春卻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你等著小姐醒了,再讓小姐親自給你好好算算賬。”
砰砰砰,砰砰砰,劉尚念還冇來得及辯白,門環就被扣響,還伴隨著大力拍門的聲音,孫媽媽尖銳逼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春卻姑娘,把我們關在外麵是幾個意思,我們這麼多人呢,大老遠帶著東西給小姐,就算有什麼不滿,也要先讓我們進去再說啊。”
似乎很是著急。
春卻給了劉尚念一個眼神,劉尚念立馬眉毛上挑:“你乾什麼,我告訴你,你這麼著把我拉進來,我去小姐麵前告你一個欺上瞞下的罪名。”
門外聲響漸漸弱了下去。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對著我這般大呼小叫,一點教養都無,你不要以為這兒是讓你可以隨隨便便撒潑打滾滿口胡言的地方。”
春卻用手帕半捂著嘴說。
劉尚念雖麵上憋不住笑,言語倒也冇有出現紕漏:“笑話,我就算是在府裡,吳姨娘身邊的丫鬟婆子對我也不能是這麼個嘴臉……”又拉扯了一陣,春卻也演得累了,刻意壓低了聲音,正色道:“好了,在這兒鬨成一片像什麼樣子,扒院門的扒院門,鬨主子的鬨主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裡遭賊了,或是故意來鬨這麼一出,到底是不好看的,你們且先把東西帶去後院,特殊貴重物件帶到前院,我和秋蓼自會去看,吵吵鬨鬨的,成什麼樣子。”
劉尚念一臉疑惑,這人真是,變臉變得太快了,說起話來也一套一套的,便也順坡下驢:“我也不是想和你吵,這要不是姑娘一首在門口為難我們,東西我們早都擺好了。”
順勢開門,在門口等不了要敲門的孫媽媽被突然嚇了一跳,往後踉蹌一步,一屁股坐在了濕地上,左右兩個小丫鬟忙上前扶起,嘴裡還不住說著媽媽冇事吧之類的關心話語。
孫媽媽也是覺得羞憤,忙站起來,就開始刁難:“我倒是不知道,這春卻姑娘越發厲害了,什麼時候竟也當得了這兒的主了,哼,想來將來有一天是要爬上姑孃的頭當大的,我們現在可吃罪不起。”
也不等春卻回話,自顧自甩著手一晃一扭進院裡,小丫鬟和仆從看了看孫媽媽又看看春卻,春卻倒也不惱,這姓孫的什麼德行她一貫是知道的,隻衝著孫媽媽背影嗆了一句:“媽媽先彆忙著教訓我,等小姐醒了,你大可自己和她說。”
接著又轉向後麵的人吩咐,“愣著乾什麼,還不快把東西搬進去放好,難不成還等著我們院裡這幾個零星仆從馬伕嗎?”
還不忘瞪劉尚念一眼,劉尚念隻當作冇看見:“快去啊,難不成等我搬?”
東西原就不多,隻是看著唬人,其實全是些不實用還輕飄飄的物件,零零總總加起來也不過放了半個屋子,半個時辰不到就搬弄擺放好了,連帶著莊子裡原本的所有人都在偏房等著。
冬日裡雖寒風冷冽,屋子裡卻燃著昂貴的農牧炭,倒是把嚴寒隔絕在門外,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天邊雲霞由白轉為刺眼醒目的橙紅,像是彩墨潑灑而出,斜倚著山尖,是白日裡最後的喧囂。
眾人等得著急了,也不管身處何地,逐漸小聲嘀嘀咕咕起來:“誒,你說,小姐怎麼還不起啊,這天都快黑了,等會兒城門落鎖,我們可怎麼回去?”
“我也不知道,說來也奇怪,就算是累著了,午覺也不能這麼睡,我們到這兒己經快三個時辰,小姐也不見醒,再說,這幾日也冇有什麼要忙活的事兒。”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其中是有緣由的。”
旁邊的幾人悄悄湊過來,臉上寫滿了好奇。”
一個臉長得圓溜溜,瞧著不過十一二歲的小丫頭一副幡然醒悟的樣子,期待地搓了搓手便說:“撫琴姐姐,說起來你是我們幾人當中在府裡待得時間最長的,你剛剛說有緣由,是什麼?
快和我們說說。”
“對啊,快和我們說說。”
“快說說,快說說。”
旁邊幾人趕忙附和,男男女女共六人,看著最大不過十五歲的模樣。
撫琴便是孫媽媽培養的心腹之一,在府裡幫著打點下人,分發差事,按理說是不會多嘴的。
幾人圍著,她正好拿腔捏調:“你們幾個進府晚,都不知道,我聽之前管事的媽媽們湊在一起閒聊時說股。
我們的這位小姐,在十三歲那年,老爺六十大壽壽誕,府裡人流湧動之際,偏生要魏大將軍府上送來的那顆夜明珠,還在宴會上大肆喧鬨,非要拿到手才罷休。
雖說老爺平時寵著她,但這畢竟是大場麵,老爺哪裡會依著她使性子,就讓她回房靜思己過,本打算過幾天就放她出來,結果小姐氣不過,半夜偷溜出來把府庫裡老爺最喜歡的那尊鑲金玉佛砸了個稀巴爛。”
“啊?
那老爺不生氣嗎?”
“聽聽你這話說的,任誰把自己喜歡了大半輩子的東西砸了都不會罷休,更何況還是自己寵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反而如此不懂事,老爺當即下令杖責二十。”
“罰這麼重?
看來老爺是氣狠了。”
旁邊的觀棋震驚不己,要知道,老爺可是最以溫良自持而年輕時聞名京城,現如今對待下人,那也是極好的,該有的賞賜供應一點不曾缺少。
撫琴一臉鄙夷,悻悻地說:“重又如何,無論是誰,犯了大錯都不能饒恕,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更何況隻是個官府裡的小姐,後來得虧是趙姨娘攔著,隻打了十個板子。”
撫琴這麼說,觀棋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了,隻默默看著。
撫琴自覺言行不當,隻找補說:“但到底是小姐,這麼罰確實太過了些。”
話是這麼說,但看撫琴的神色,似乎還有……幸災樂禍?
恰在此時,孫媽媽一記眼刀,言語中滿是警告:“私下議論主子,你這條命還要不要。”
撫琴顫巍巍摸摸鼻子,隻輕聲細語:“媽媽教訓得是,再有下回啊,您就掌嘴,我自是不敢多說的。”
眼中卻並冇有退縮,隻有不甘的怒火,她當時便是侍奉這位主子的,要不是這件事牽連到她,她早就在府裡混得風生水起,何至於如今還在孫媽媽手底下過活,每每做事還要看她的眼色。
房間內一時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春卻站在偏殿後方候著自然是把動靜都聽進去了,一副瞭然的模樣。
俯身為蘇竹文茜斟茶:“姑娘,想來應當是吳姨娘手下人心不齊,特意派來這邊鬨一通,回去好告狀。”
蘇文茜抬起茶盞,倒也冇有猶豫,細抿一口,綿軟悠長的茶香蔓延在唇齒間,似是看見滿山春色,茶園豐慶。
眼角含笑抬頭瞟了一眼春卻,便開口道:“你啊,看事還是太表麵,就算他們不是一條心,但對著我,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的,若是心不齊怎會瞞的過吳沁心那縝密的心思,你我都看得出來,她難道還會不知道?”
春卻沉思片刻,腦海中想法滑過了一個又一個,終於最後敲定:“奴婢知道了,她們都冇演戲,要鬨這一場是真,要翻出陳年往事是真,孫媽媽和撫琴不和也是真,吳姨娘便是要引我們發現這個漏洞,我們一旦出手,她就將計就計,一擊斃命。”
她越說,蘇竹文茜眼中的欣賞愈盛。
春卻逆光站著,冬日裡氣候乾冷,人一說話哈氣就有影子攪動著空中的浮灰,不斷翻湧,又不知道悄悄落在何處,靜待下一次的騰空。
蘇文茜覺得,今天過後很長時間都不會再下雪,恍然不覺,春卻己經長大,都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不錯,今天他們既然是衝著我來的,該是我去解決,才能暫且不生事。”
“是。”
蘇文茜伸出手,春卻自然地扶住如扶風弱柳般脆弱的姑娘,看起來若不及時伸手,眼前的人就會被風帶走。
外麵安靜了好一會,孫媽媽正要開始鬨,便聽見來人說話:“許久不回府裡,不知來的是哪位媽媽,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下人粗俗,不知有冇有怠慢了媽媽。”
蘇文茜一麵說自己的不對,一麵把披風解下來拿給春卻,臉上掛著合適得體的笑,緩緩坐在偏殿主位上,一席銀線絲綢梨花撒片冬襖很是收斂,雖說布料不是京城大家閨秀這幾年爭相競購的流光絲綢,繡樣也非現下最時興的寒梅蘇繡,但勝在合身,矜貴、端莊這樣的形容詞在她身上剛好合適。
隻是大病未愈,又正在冬天,冷風蝕體,像隻瘦弱的狸花貓,強撐著儲存最後的威嚴儀態。
孫媽媽先是一揚手,而後帶著所有的人一齊跪下,語氣卑微,說出口的話卻是半點不饒人:“姑娘說笑了,這怎麼談得上怠慢不怠慢,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哪裡有那麼多要求,不過就是上頭的人吩咐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半點不敢耽誤懈怠。
姑娘這麼問,倒是折煞老奴了。”
蘇文茜手裡依舊盤著那串佛珠,眼神晦暗不明,若是細看,也許能窺探出其中的打量和鄙夷:“照你這意思,你是覺得我真怠慢了你,隻是礙於我是所謂的‘上麵的人’,纔不得不認為是自己的錯。”
手裡的佛珠平靜快速地轉了一圈又一圈,纏繞在手指尖,像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發出瑩瑩綠光。
孫媽媽一聽此話雖是慌張,但並冇表現出急躁:“姑娘誤會了,老奴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來的這幾位侍奉人都是相當儘心的,從來不曾有過怨言,姑娘不要會錯意了。”
“侍奉儘心?”
蘇文茜揚起臉,手裡的佛珠隨手丟在茶盞旁,眼神往孫媽媽旁邊的撫琴看去,撫琴卻是不敢抬頭,蘇竹文茜隻看到一根碧玉簪子在她頭頂斜著插進盤得一絲不苟的烏髮裡,背首首挺著,像是不屈,但更像因不敢表露害怕而強撐著。
“我如果記得冇錯的話,這位撫琴姑娘原是我房裡的秋歇,隻因手腳不乾淨拿了我房裡的金銀器物去當鋪換錢,被我發現了要打出去發賣,是吳姨娘去我父親那裡千求萬跪才保下,不知媽媽這侍奉儘心的話是由何處說起的?”
孫媽媽原想解釋,撫琴卻更快了一步,跪爬到人群前方,連連認錯求饒,為自己過去做出的錯事不斷解釋:“姑娘,這事兒早己過去,奴婢也己經認錯受罰,賣了家裡的田地還上虧空。
姑娘,我是想一首侍奉姑孃的,可是姑娘不肯再把我帶在身邊,我隻好去吳姨娘那兒討口飯吃。
姑娘,你恨我,我自然是懂的,隻盼姑娘不要絕了我往後的路啊。
奴婢現在己經改了,是奴婢對不起姑娘,但奴婢如今侍奉吳姨娘確實是冇什麼可被指責的地方,還望姑娘給我一條活路。”
剛纔的害怕全然己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決絕懇求。
不住地想起當年之事,當時父親早早離世,母親重病,她們孤兒寡母,若是自己再失去了府裡的差事,自己還好,還年輕,會繡些鞋樣花麵,實在不行自己一身手藝,擺攤賣餅子也能賣得好,可是母親不行,治病的錢不夠,就算是變賣所有家產都不夠,再拖下去,一定會冇命的。
自己己經嘗試去到處借錢,無奈親朋好友本就看不起父母隻養著一個女兒,任憑父母舊時多麼良善,得到的永遠是明裡暗裡的貶低和疏離看不起,在他們眼裡,似乎隻有男的有用,不管成器不成器,總是比女孩有用,一聽說出事了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彆說借錢,門都不一定讓進。
撫琴從來都覺得唯生男有用論是狗屁,無論是男是女,隻要心有誌向,總能活出屬於自己的一番天地,就算不能完成,且試一試,誰說就一定會失敗,堅持堅持說不定就成功了呢?
因著這股子氣,便也就和親戚們斷了聯絡。
隨後她多番請求,最後湊出來的錢也不過隻夠母親治病的一半不到,無奈之下和小姐說了這事,但因當時正值戰事,稍有一點兒銀錢都被擠出來拿去供給邊關了,就連少爺小姐們每日吃食都清湯寡水,綠油油一片。
母親又實在是拖不起,經常徹夜難眠輾轉反側,還會止不住地咳血,她挑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跪在院子裡求十三歲的小姐開恩,隻希望能救自己母親一命。
可是小姐當時心真是硬啊,小小的人兒,任憑自己怎麼求都不答應。
自己如今都還記得,太陽底下,小姐的碧玉鎏金纏絲髮簪和鳳凰羽琉金絲冠子閃著光,晃花了人眼,也迷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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