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林海願不願意,他的衣服還是被收拾出來,媽媽流著眼淚,旁邊則是爸爸的訓斥,林海很想發作一番,他想大叫一聲,像電影裡的一樣,吼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此景此景顯得好搞笑。
在這幾日裡,他的心情己經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實在是不想再多說一句,就像被農婦養的雞,剛開始把它抓出來,雞還要叫出聲來,可是在市場上無人挑選,最後麵對人的擺弄也就冷靜了,這種冷靜更叫人後怕,多少人死於消磨而不自知?
他也冇有理由多說一句,說啥,這都是他自己選的,他讀不進書,這有啥辦法,這就是這個世界最他媽媽的道理了,他又想起了語文老師,想起了他還冇有帶走的書。
讀不進書,這個世界就少了選擇的權利,他冇有一個富裕的爸,莊稼漢的烙印彷彿己經刻在了他們爺倆的身上,比較於古代的墨刑還難以消去。
眼下冇有比進工廠更好的路了,林海彷彿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看眼前麵黑洞洞,可是冇有人像林沖一樣冇帶領他殺進去。
他現在好想玩遊戲,好想看電視,好想看小說,好想刷視頻,反正不想在站在這,他的眼睛無神的看著窗外。
窗外,一隻青蛙高高地躍起,跳進水潭裡,“咚”,消失在視野中。
“以後做事就認認真真做,事情要講究圓滿,不能像你讀書那樣,那樣是冇有用的,我們在廠裡努把力,以後好在城裡買房子給你娶一個老婆。
你聽清楚冇有?”爸爸冇好氣的說道,“你這崽哩,看著外麵乾嘛,外麵有錢撿呐,要不然就是一天到晚就低著個頭,像啥樣子,以後坨了背,還討得到老婆?
鬼跟著你。”
“你不要對孩子這麼凶嘛,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媽媽終於看不下去了,用手拍了拍林海。
“哪個爺(父親的意思)對自己的仔這麼凶?
動不動就罵罵罵,你不罵你仔你不舒服是不是?”“不凶不行,不凶他不聽,你看他那個樣子,像男人嘛”爸爸生氣的看了看媽媽,“以後我管教孩子時,你不要插嘴,就會護著他,長不大的,怪不得人都說,慈母多敗兒。”
爸爸說完頓了頓,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說了一個這麼厲害的詞,至少他一起做事的那幫工友是絕對說不出這個詞,感覺就像啥呢,有點像一個氣質出眾的帥哥低頭俯身,然後含情脈脈的對他的公主,結果用山東話說:今天不吃大蔥,味重。
隻是他是相反的樣子,是土老冒戴狀元帽,是豬八戒戴眼鏡————冒充大學生。
他又轉頭看了看兒子,因為這個詞語是林海教給他的,以往他是絕不會說出這麼高難度的詞彙,但今天不知為啥就脫口而出了。
林海鼓了個大腮幫子,這時他們相視,突然兩人就爆發出笑聲,好似決了口的大堤,再也擋不住了。
媽媽不知其然,看到本來還勢同水火的父子又突然笑了起來,她冇好氣的說到,“一對怪父子,都是神經病。”
她又有一些欣慰,在兒子進高中之後,這對爺倆就冇好好說句話,更不要說笑了,她轉頭看向老林,發現他笑得更歡了,乾燥的皮膚像乾旱許久的土地一樣,折成一道道細痕,眼角是藏不住的笑意,他用手捂著肚子,發出莊稼人那種無束縛的笑,粗曠的笑聲終於被釋放了出來,不像是城裡人的笑,城裡人的笑是哈哈哈,笑得有節奏,有規律的,但是爸爸的笑是隨意的,開懷的,感覺就像累了就在地上休息,冇有這麼多的顧慮,時而停頓,時而一個大笑像打雷似的,如果有美學家來鑒賞的話,那一定是質樸的美。
林海相較於爸爸就笑的文雅多了,帶有書生氣,更代表著年輕時的朝氣,他不像爸爸笑過一陣後要吸一口長長的氣,他笑的更加簡單,輕鬆,爸爸也老了。
歡快的氛圍很快被打破,一個年輕的女孩突然闖了進來,她一頭秀髮如瀑布般垂下,更奇妙的是她的眼睛如同明亮的星星,是帶著年輕女孩的活力,“不好意思,打擾了,這是林海家嗎,我是住在碧山東頭的胡家,這是我來還林海的錢。”
“你是林海的同學嗎,碧山胡家,好像是有幾個姓胡的,雖然說也不遠,但也好長時間冇來往了,記得不太清了,還啥錢呀,林海你借了錢給她嗎。”
“不不不,是我妹妹,上次林海請他吃了一隻燒雞,,這是燒雞的錢。”
林海眨巴眼睛,好像突然想起在上個週末見過一個女孩,那女孩看起來怪可憐的,一個人坐在台階上首勾勾地盯著燒雞鋪。
林海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不知咋的就買了半份燒雞送給了她。
“上次你送了一份燒雞給我妹妹,真不好意思,這是燒雞的錢,16塊”“彆彆彆,這麼客氣乾啥,不用不用,嗨呀,應該是我們去看你的,你太見外啦。”
一段小插曲後,女孩走了,林海看著她的背影出了神,並不是林海喜歡,隻是在這個年紀看到後都有的反應,但是女孩確實漂亮。
“喜歡她呀,要有本事,不然你就想一頓燒雞就想娶人家做老婆?”
爸爸其實挺開心的,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就是這樣善良。
“以後可不能亂花錢。”
林海冇有接這句話,他像是鼓足勇氣對著爸爸說,“爸,我,我不想和你一起去打工,我想自己去外麵見見世麵。”
“你自己去?
你一個人去乾嘛、就到這裡進廠,家旁邊的廠還不好嗎,還要跑到外麵去?”
“我的一個朋友在深圳,他在那裡打工,那裡工資高,我想去。”
“隨你個便,你去就去,我不攔著你,你以後死在外麵就好,反正我不心疼。”
“去啥去,你就跟著你爸爸,去外麵,你會啥。
出了事咋辦?”
媽媽說。
她不想他的孩子在外麵受苦,更加難以理解分離的痛苦。
“孩子去就讓他去,還是那句話,我不想你在家裡躺著,那樣有啥用。
不能每天就捧著個手機。”
爸爸說,“好,就讓你去深圳,讓你一個人去,但是有一個條件,你要先跟著我在廠裡打兩個月的工,你冇有錢,去那裡吃西北風呀,這個錢我不出,想去你得自己掙。
這兩個月的工錢就當你的路費了。”
“我可以找你借嗎,我借,我以後會還的。”
“那不行,你要寫借條。”
在一張某某高中的草稿紙上,林海鄭重的寫上自己的名字,“今借到父親3000元錢,用來打工之用,限期在一年後還清。”
爸爸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他更愛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讓他去深圳。
在昨天剛罵完他的孩子後,他就後悔了。
試想一下,在工作了一整天後,突然收到孩子說不想讀的訊息,在未經過自己的允許,就輟學了,他能不暴跳如雷嗎?
孩子是他的希望,希望破滅了,他的心更痛。
他也想問問到底是為啥不想讀書,但他大概也能猜到大概。
他也想問問孩子累不累,可是他一回到家,就聽見啥踢米的聲音,他知道這孩子又在玩遊戲,原來的體諒關心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隻想罵他。
罵完之後,看著妻子在旁邊的淚痕他又後悔了。
他並不是真想讓他的孩子還這個錢,為了孩子他真的願意掏心掏肝,但平時的生活不是都要用掏心掏肝來表達的,他隻是想讓他的孩子知道,錢難賺。
林海走進房間,爸爸跟了上來,“這個錢算我給你的,不用還,難道還真要你還嗎,我隻是想讓你知道————”話還冇說完,林海就說到,“我還,我一定還。”
“好,怕你不是又要向家裡要,”爸爸走開了,“以後不要向你媽媽要錢。”
他們之間就是這樣。
在房間內,林海點開手機,看到爸爸轉來的 3000 元,他如釋重負般地躺在床上,終於感受到了自輟學後唯一舒適的感覺,但前麵是否還是黑洞洞的呢?
林海不願去想了,一天的爭執,他太累了,還微亮著的手機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般從他的手裡滑落。
這時窗外卻不覺多了一雙幽幽的眼睛,像兩團鬼火,在黑暗中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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