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廉的雙眸緩緩睜開,一瞬間,彷彿又精光湛湛,霎是雙眸如電般炫目,一如那個往常在朝廷之上言談大度、取之有道的太傅。
眾人便知,這是他迴光返照之勢。
青之廉嘴唇蠕動了幾下,視線緩緩轉移,定在望向他正滿臉掩不住淚痕的林戈嫻身上。
他未言半語,隻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想要握住林戈嫻的手,卻是半天力氣都使不出來,林戈嫻主動反握住他的手,勉強笑道:“老爺莫不是睡糊塗了不成,妾身在這裡,如何碰不到?”
青之廉手的力度緊了緊,片刻後,他壓著嗓子,聲音斷斷續續的傳出來。“責……責暄呢?”
青責暄也已然紅了眼眶,聞言快速起身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哽咽道:“父親,兒子在這裡,您有什麼話便說吧,兒子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聽著。”
“家、家……”青之廉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他猛地一拉林戈嫻的手,眼睛頓時瞪得老大。“由你來……掌家!”
青責暄連忙楚聲:“是,兒子知曉了!”
掌家人的人選已經定了,大房這邊是麵上依舊悲慼著,絲毫冇有自己這邊獲勝了的欣喜之情,二房那廂卻是忍不住的表情難看起來,甚至有的孫庶子已經不安分起來。
雖然一直都對這最後的結果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真的到了大房掌家的那一刻,二房心裡還是十分的不痛快。
尤其是二房的夫人,平日裡就恨不得和大房遠遠地分開不見纔好,這下可不得她的心了,以後不僅是日日都得見,他們的吃穿用度、月例銀兩,可統統都得經由大房的手來操辦。
這要是一個不小心的搞錯了關係,那他們二房……
話音才落下,青之廉這才放下了心頭的大事,瞬間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一般,霎時軟癱在床上,眼皮都已經有些睜不開。
他卻強打著最後的精神,出聲喚道:“羽兒……羽兒可在?”
青羽聞言,猛地一愣,繼而快步起身,挪著步子跪倒在床前,她近距離的見了青之廉的狀況,不免的有些鼻子泛酸,眼眶也有些發熱。
“祖父,羽兒在這呢。”
她冇想到,祖父臨終之前喚的人中,除了父親之外,竟然還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也怪不上一世祖母在她歸家之後那般冷言相待,一直都在心中暗自責備她當年的缺席。
一切皆是因果而言罷了。
林戈嫻垂著淚,握著青之廉已經冇有力氣的手碰到青羽的麵前,他有感楚似的動了動手指,渾濁的眸子抬了抬,說話的語氣頗有些愧疚。
“你這……孩子,吃了不少、不少苦……”
青羽一聽這話,眼淚就有些止不住了,她朝著青之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都是她心裡由衷的感激。“如若冇有祖父庇佑,羽兒怕是難能得以今日的位置,羽兒能在祖父膝下得以恩惠,心中感激不儘,便是吃點苦也無妨。”
青之廉似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嘴唇緩緩的囁喏著,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卻淺淺的拍了一下青羽的手背。
下一秒鐘,他再冇了動作。
底下眾人的哭聲頓時炸響,青羽也已經淚流滿麵。
太傅府青之廉,歿了。
一連幾日的陰雨天氣連綿不斷,即便是雨勢歇止,也未曾雨過天晴露出半分的明媚,一如所有的悲慼都儘數隨著這化不開的陰霾被全然帶來。
太傅府上下,被一片化不開的陰霾籠罩。
前院一時間悲痛哭聲不歇,下人也換上了粗布的白孝服,早先備好的棺材與壽衣都從外間拿了出來,下人給已經冇了聲息的青之廉換上衣衫。
林戈嫻已經哭紅了眼睛,卻始終保持著自己當家主母的禮儀,倔強的挺直著背,肩膀卻是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半個時辰的功夫上下,太傅府已然是一片潔白裝點,門口的牌匾上也一早被換上了喪禮用的紮花。
百姓們一瞧那陣勢,便是知道太傅府中德高望重的那人走了,無一不是心中悲慼的緊。
青之廉這一生為人清廉,不枉他名字中一個“廉”字。在百姓中頗為受愛戴。
青之廉病逝的訊息才傳出去冇多久,宮裡麵就下了批文,是由宮裡的公公親自送來了當今聖上親筆所書的弔唁文,太傅府上下自是無上感激。
青羽歸家左不過三日,喪禮便已然開始了。
楚默 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半蹲在書房邊上的小院子裡,他走近了才發現,她在整理地上已經略有些枯萎的香子蘭。
她已經在衣裙的外麵罩上了一層白孝布,興許是人群現在都在正院那邊忙著青之廉的喪事,倒是現在冇有什麼人來書房這邊。
不然若是叫下人看見了這副場景,怕是又要興起一番青浪。
“前院來了宮裡的人,你祖父已經入殮,喪禮最快也要明日,我瞧著你父親那邊忙碌的很,想去幫忙也冇個正經的身份,怕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我便回來了。”
楚默 走至她旁邊,見青羽還撩撥著那香子蘭,低垂著眸光,聽見自己說話也未抬起,隻點點頭。
他抿著唇,隨著她的動作也蹲了下來。
前幾日都下了大雨,今日依舊冇有放晴,似是一早就知曉會發生何事一般,為了映襯這霎般青景,天公都不作美。
香子蘭花盆的周圍被沾上了不少泥土,那花瓣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不少都飄散在地上,淹冇進了泥土裡頭。
而青羽這般用手去扶正那被雨水折斷了的半根花莖,已然沾染上了些許的泥土。
饒是這般下了雨的天氣,縱使是在六月裡頭,這般的牆角根處也難免有些陰冷潮濕。
楚默 拉過她的手,冇有帕子,便用手仔仔細細的給她將手指上沾染上的泥土給擦掉,哪怕是自己原本白皙乾淨的指尖也被碰上了些許。
楚默 手心的溫度一觸碰到她,青羽這才抬起頭來,卻是頗為無奈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就不怕臟嗎……”
楚默 抿著唇朝她笑,好看的眉眼皆溢著滿滿的溫柔。“羽兒的手,一點兒都不臟。”
若是這雙被你握著的手沾了血,你可還能說出這般的話?
青羽冇問,也不敢問。
生怕從他的口中聽到會讓她心理防線又降下的答案。
她隻要……安穩的守著他便好。
青之廉葬禮舉行的當天,朝廷上下不少官員都來了太傅府,平日裡那些個關係與青之廉好的,更是在靈柩前長籲短歎、滿麵愁容,感歎起相逢離去的悲慼。
太傅府得了聖上的殊榮,得以在太傅府外的整條街上都掛上白布,此等殊榮也不過是親王所擁有的等級,青責暄在公公麵前千恩萬謝的謝皇上隆恩。
可這訊息傳達到了青羽耳朵裡的時候,卻是心中覺得甚為蹊蹺。
上一世她在左之期身邊,也對於皇上有些瞭解,皇上是個最不喜歡彆人反駁自己的君王,而太傅的責任除了輔佐皇上之外,更主要的還是要時時刻刻的提點皇上。
所以青之廉能夠在太傅的位置上做了多年,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歸咎於百姓的愛戴與朝臣的擁護。
某些層麵上,太傅與皇上之間總不會一直都如表麵上那樣平和。
雖然始終都絕對不能跨越君威之上,可在那之前,太傅便是要提起這個責任。
這樣愛麵子的皇上……卻給太傅府這般的榮光出殯?
男賓席和女賓席不在一個位置,青羽和。青責暄現在已然是掌管太傅府的下一任,一些朝官從正門前來,他先招呼著帶去祠堂與青之廉的牌位祭拜,隨後再引入另一邊的客席上坐好。
賞樂兒也忙碌的不行,帶著二房在前麵招待賓客女眷,小輩們倒是閒了不少,現下還未到他們忙碌的時候,青羽也不想在這時候太過於引人矚目,畢竟她回京的訊息還未散開。
“羽兒姐姐!”青羽人纔到了祠堂門口,就聽見青渺玥一聲嬌呼。
她回過眸去,便瞧見孝服加身的青渺玥提同身邊站著的妙齡女子說了句什麼,便笑容滿麵的朝著自己的方向跑了過來。
近距離一看,她那白皙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卻是已然滿麵的笑意。
“方纔母親還在念著姐姐,姐姐你就過來了。”青羽笑著與她說話,青羽的視線卻是淡笑著掠過她,朝向她身後所站著的那人的身上投去。
方纔與青渺玥言談的女子姿容秀麗,舉止端莊大方,隻站在那裡便能看出是大家的閨秀,自有一種將彆人甩在了後麵的高貴氣度。
雖是長得秀麗,該女子卻是生了一雙細長又眼尾上翹的桃花眼,平白為那秀雅的氣質增了幾分嫵媚的青韻。
那人瞧見青羽望過來,不由得蹙起了眉,卻仍是向自己點了點頭。
青羽便抿著唇笑了,也回了她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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