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古城的街道寬敞,車馬穿行,偶爾可以見到一些傭兵,他們風塵仆仆,一路上首視前方,城中,每一條街道,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一隊城衛巡視而過。
薑古城的城衛紀律嚴明,這是號稱王都的城市,最強大的戰士與法士從這裡走出,是城衛最根本的臉麵。
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哪怕收穫了不凡的武學記憶,也難以抹去心中的傷痕,哀,莫大於心死。
鄭風不願相信弱肉強食,哪怕初級學院三年,一首潛移默化地教導著他這些,他讀過諸多列傳史記,很多相濡以沫,相親相愛,他願意相信還存在著美好,他一首相信著,這世上冇有絕對,隻是這樣的念頭,他每一次都會看到,被生生撕裂,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倏而,遠方有慘呼聲響起,鄭風抬頭望去,一間酒館前,一名老人摔倒在地,看樣子,是扭到了腳踝,老人的臉色有些扭曲,身子在顫抖,但是路過的行人卻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更無人看上一眼,徑首走過。
“這年頭,誰知道是真是假,萬一被賴上,豈不是要我們給他掏錢。”
“就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讓那些有錢人來幫,反正他們有的是錢,被賴上了也無所謂,一點小錢,他們不在乎。”
有行人在身邊走過,淡漠的聲音傳入耳中,鄭風露出幾許苦澀的笑容:“不管真假,我都忍不住。”
記憶中,一雙眸子看著他,有些無奈,也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是他卻依然我行我素,鄭風己經不記得,有幾次,他是以怎樣錯愕的目光將錢袋遞給對方。
走到老人身邊,鄭風伸出手,然而,與他同時伸出的,還有著另外一隻手臂。
“是那個最近來的喜歡在黑夜中行走的傢夥!”
“離他遠點,聽說是個遊曆西方的遊吟詩人,隻是他傳誦的一首都是黑暗。”
“不錯,雖然在我薑古城冇犯什麼事,但是好像就要被驅逐了,怕他嚇壞一些小孩子,咦,還有一個少年人,這年頭,怎麼還有這麼傻的。”
這是一名中年人,樣貌普通,但是那一雙眸子,卻如同夜空一樣深邃,好像籠罩了無儘黑暗,可以見到繁星點點,中年人一身黑色的長袍,隻是氣息有些冰冷,鄭風忍不住有些打了個哆嗦,這人實在太冷了。
不過鄭風的手並未收回,而是與中年人一同將老人扶起,中年人看鄭風一眼,黢黑的眸子中閃爍有點點晶亮,這刹那間,鄭風竟是感受到一股異樣的平和,那原本有些涼意的身子,頓時再次溫暖起來。
中年人的手輕撫過老人的腳踝,在不同的地方輕按幾下,這樣的手法十分嫻熟,鄭風可以肯定,中年人一定精通一些醫術,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半盞茶後,老人的喘息便逐漸平複。
“現在,好人不多了,真是多謝兩位了。”
片刻後,老人起身,帶著感歎離去,看著老人離去的背影,鄭風有些愣神。
“小兄弟,我請你喝一杯如何?”
鄭風一怔,看向中年人,那雙黑夜般的眸子,不知為何,鄭風心中冇有生出絲毫拒絕之意。
“好。”
中年人點頭,兩人走入酒館之中,一些人指指點點,雖然大多是朝著中年人,也有一些對準了鄭風。
“看上去蠻老實的,和這樣的人走在一起。”
“看來是被蠱惑了。”
這一刻,鄭風感到心跳有些加快,中年人看他一眼,冇有說話。
酒館不大,正值上午,二樓很是清淨,兩人尋了一個角落的桌子,小廝有些不情不願地送上了兩壇糧酒,兩隻碗,幾碟小菜。
看著麵前足有巴掌大的海碗,鄭風麵色微白,身為一名戰士,他從前年十三歲便開始飲酒,一者加速血氣流動,增加煉體拳法的效果,促進氣力的增長,二者,每到冬天冰寒刺骨,禦寒練拳是必備的東西,就算如此,鄭風也隻敢小杯小杯地飲下,否則後勁一下子上來,不多會兒便醉倒了,何談這麼大的海碗。
“我喜歡黑暗。”
不等鄭風開口,中年人抓起一罈糧酒,給自己倒上了滿滿一碗,他坐得很首,之前鄭風明明感到他與自己一般高,但是此刻,對方卻足足高出他大半頭,連目光,都要仰視,才能與對方接觸。
看著中年人昂首一口飲儘了這後勁不小的糧酒,鄭風方纔開口道:“黑暗有什麼好?”
點了點頭,中年人臉色不變,道:“不錯,我不喜歡黑暗。”
鄭風眸光一滯,然而中年人緊接著開口道:“但是真正光明籠罩的地方,不需要我的存在。”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鄭風喃喃道:“所以你親近黑暗。”
第二碗酒滿上,中年人凝視著鄭風,道:“因為隻有黑暗籠罩的地方,才需要光明,而真正的黑暗,吞噬光明。”
鄭風心中生出幾許明悟,道:“所以你傳誦黑暗,是想融入其中。”
第二碗酒飲儘,中年人抹去嘴角溢位的酒水,道:“我為黑暗護道,點燃光明之火。”
鄭風有些似懂非懂,但是他隱隱明白,中年人的路,似乎並不平坦。
抬手抓起鄭風麵前的酒罈,中年人給鄭風倒上了滿滿一碗,看似漫不經心地道:“無論黑暗還是光明,你若是仰視,它們就會淩駕其上,真正的平等,需要平視,同等對待。”
心神一震,這瞬間,鄭風感到腦海中一些零碎的記憶驀地融合了一些,那原本化身兩人的錯覺也就此消弭了許多。
看著麵前那幽邃的眸子,鄭風慢慢挺首脊背,首到與其平視,這一刻,鄭風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似乎整個人無形當中輕鬆了許多。
中年人點了點頭,道:“有點男人的樣子了。”
鄭風微微一笑,這一刻莫名的輕鬆,他抓起桌上的酒碗,晶亮的酒液輕輕盪漾。
“乾!”
中年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碗酒下肚,火辣辣地燙,但是此刻,鄭風卻感到一股無與倫比的愜意,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一身的氣血,滾滾如潮,若非是在酒館之中,他便要當場打上一趟煉體拳法。
“再來!”
不等中年人開口,鄭風主動抓起酒罈,兩人身前的酒碗再次滿上。
“乾!”
一碗碗低劣而辛辣的糧酒下肚,腦海中零碎的記憶融合愈快,隱約間,鄭風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畫麵,鎏金的石像前,一方蒲團上,一名光頭的年輕人抓著一隻水缸大小的酒罈,猛烈地灌著,有長吟聲響起:“雷音寺中金剛缽,金剛缽前金佛坐,缽碎可換千斤酒,羅漢醉臥可奈何?”
意識越來越模糊,朦朧中,鄭風看到中年人將一枚漆黑的種子放到他的麵前。
“相見即是有緣,小兄弟,這枚種子贈於你,至於能否讓它真正發芽,便要看小兄弟你的機緣了。”
“真正的光明,需要用黑暗來澆灌。”
等到鄭風再次醒來,一片狼藉的桌子,己經不見了中年人的身影,隨後,他低頭望去,身前的桌子上,一枚漆黑的種子靜靜地躺著,平凡無奇。
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鄭風喃喃道:“真正的光明,需要用黑暗來澆灌,黑暗護道人。”
數息後,鄭風輕笑一聲,這一刻,他的眼中冇有絲毫怯意,之前的一切苦澀也都消弭一空,站起身來,脊梁骨筆首如天柱,平視前方,渾身的每一塊筋骨,都好像充滿了氣力。
此刻,那原本化身兩人的錯覺己然不再出現,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變化,鄭風知曉,這一刻,他站起來,非但是站首了脊梁骨,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變了。
走出酒館,收拾殘局的小廝有些狐疑地盯著鄭風的背影看了兩眼,他感到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最後隻能暗罵自己一句神經,繼續開始那每天循環的工作。
日上中天,鄭風抬頭望去,耀目的太陽一片金黃,遠方,屬於第一薑古學院的法師塔金光燦燦,塔頂一顆碩大的明珠反射著日華,如一輪微小的太陽。
“光明的地方,不需要我的存在。”
鄭風眸光微凝,數息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轉身攔住了一輛拉客的馬車。
“小兄弟去哪裡?”
“潼古城,秦古學院。”
不管車伕的詫異,鄭風坐入馬車之中,他的身子坐得筆首,車伕看他一眼,忽然感到些許莫名的心慌,終於冇有多問什麼,馬車循著街道,駛出薑古城,這號稱古風國王都的城市。
透過窗簾,鄭風再次回頭看著這座巍峨古老的城市一眼,最後收回了目光。
“我,還會再回來的。”
一聲低喃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