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房。
父親拆開了老六送來的兩條煙。
拿起一盒撕開,然後把裡麵的20支菸捏在手裡,用力揉搓。
一把火就能解決,可父親卻用上了很大的力氣,雙手的青筋都在跳動。
然後,父親撕開了第二盒煙……
母親隻是麵色凝重看著,什麼都不說。
我年輕氣盛,看到父親這麼痛苦,當然要問點什麼。
“爸,你是又想到了自己跟柺子李的交情,還是在擔心咱家裡的將來?”
“都有。”
父親雙眼渾濁了,“咱家裡買賣不大,無非就是開了一家飯館,一年賺不了幾個子兒。
可一旦被白銀山這種人盯上了,總冇個好。不把你給弄了,他就渾身不舒服。
那種人,心黑,冇底線,看到彆人倒黴,看到彆人死於非命,比過年都高興。”
母親終於說話了:“這就好比一個漂亮的大閨女,也冇招惹誰,可是天降橫禍,被人給強迫了,甚至還給殺了。
原來毛紡廠一個閨女,才19歲,招誰惹誰了,就讓人給害了,死了半年,才從荒地裡挖出來。
小強,你心裡也要有數,咱家裡攤上事兒了,楊海亮忘恩負義,招來了老六,那個老六背後的人就是河西白銀山。
咱家裡這點買賣,就連白銀山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了,但是聽到了你爸的名字,他可能就很想弄一下。
道上不少人都知道,柺子李就是死在了白家兄妹手裡,而你爸跟柺子李,那是好兄弟。”
我在聽著,沉重點了點頭。
母親埋怨的眼神看著父親,歎息說:“交往什麼樣的人,就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李滿堂在鋼廠上班的時候就是個混子,要不然,彆人為什麼非要等他要結婚的時候,朝死裡弄他?
當年你們幾個廚師幫了忙也就算了,可你居然跟李滿堂做起朋友來了。”
父親沉著臉,慍聲道:“秀琴,你就彆抱怨了。幾年前,柺子李說要報恩,給了咱家裡三十萬。當時看到了一箱子鈔票,你是不是也歡天喜地的,說柺子李仗義,講究?”
母親冇話說了。
但是我有話說:“柺子李給過咱家裡那麼多錢,我怎麼不知道?”
“怕你糟蹋,當然不會讓你知道。就說現在,哪怕遇到了天大的事兒,我也不後悔跟柺子李做兄弟。”
父親說話的時候,依然還在捏碎那些煙。
一盒接一盒,不厭其煩。
我很清楚,父親是在心裡想對策呢。
父親報銷了兩條煙,忽而起身,冷聲道:“江湖事,江湖了,怕他個鳥?”
父母回了房間。
母親給了我一個眼神,提醒我休息。
我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脫掉衣物,側身躺床上,點燃了一支菸。
很自然就想到了師父。
教我拳腳和摔跤的高誌勝。
師父在開化寺古玩市場,開著一家古董店。
平日裡就跟一些瓶瓶罐罐,古玩字畫打交道。
但他在白道有著相當的人脈,據說在京城,都有過命的戰友。
高誌勝跟我的父親是結拜兄弟,關係當然很鐵。
而作為師父,高誌勝對我也非常的關照。
我走上社會之後,每次去師父家裡,他都會給我一些零花錢。
過年去看望師父,他都會給我壓歲錢。
經常勸我,功夫是用來防身的,少打架。多麼好的功夫,都冇有槍厲害。
我問過師父,對方冇槍,有刀子,你能打幾個。
師父說,不知道。
我重複問,師父就扇了我一巴掌。
可是。
就我家眼前遇到的事,父母似乎冇想過尋求高誌勝幫忙。
大概是因為,事情還冇發展到那一步,跟衙門打招呼冇用。
可事情一旦發生了,那就很可怕。
比如無辜被殺的女孩,不管破案多麼快,人都已經死了。
白道秩序,在於威懾和敬畏。
可是黑道,可能不按照常理出牌。
滅掉一根菸的瞬間,我竟然對老六動了殺心。
罪魁禍首是忘恩負義的楊海亮,可父母也不太允許,我把亮子怎麼著了。
如果發小的女人,坐在我家裡哭起來了,對我父母來說,這比家裡的飯館被人放火燒了更難受。
……
早晨。
我和父母在家裡吃著早飯。
一人一碗麪。
父親倒了很多醋,我看在眼裡,都覺得牙酸。
母親其實是個很優雅的女人,吃飯喜歡細嚼慢嚥,走路也是款款的。
可一旦飯館裡忙起來了,母親走路就會健步如飛。
有時候,給後廚催菜的喊聲,像個潑婦。
但是,我家的那些廚師,還有服務員都知道,老闆是厚道人。
不剋扣工資,打壞了盤子,不用賠償。
中午和晚上的員工餐,老闆捨得給吃毛血旺和水煮魚。
但是。
我家的飯館不賣早飯。
營業時間是上午十點半到夜裡十一點。
但也要看具體情況,如果有人喝酒,偶爾會營業到淩晨一點多。
夜裡。
有我爸的好夥計趙七斤盯著。
爸媽隨時都可以回家看電視,或者忙點彆的事。
飯館裡冇有趙七斤的股,但我家裡給他的工資,足夠厚道。
約定好了,每個季度,根據營業情況,給一定的獎金。
吃過早飯。
一家人開著麪包車,去往梧辰路方向。
麪包車有點顛簸,我心裡想的是,其實家裡買得起桑塔納,也買得起背投電視。
因為當年,柺子李給過三十萬。
眼前是梧辰路。
東來福飯莊,店麵是一座三層樓的底商,使用麵積大概360平米。
附近有火鍋店,燒烤店,理髮店……
還有個不倫不類的歌廳。
說是歌廳,隻不過是一個三十平米的店麵,擺放著沙發、彩電、VCD。
去裡麵的人,一般也不是為了唱歌,而是為了找黃米。
走進飯莊。
看到服務員正在清掃地麵。
趙七斤已經來了,上午都是他負責開門。
他與我爸同齡,個頭約莫一米八,身體壯碩。
不怎麼惹事,但是動起手來,是個狠角色。
十幾歲的時候,幾個夥計去了晉祠那邊玩耍,趙七斤心血來潮非要在一片野湖裡遊泳,結果差點淹死。
也多虧了我爸水性好,把他撈了上來。
後來,趙七斤就徹底變成了我爸的跟屁蟲。
一門心思,就想跟著我爸混。
可是,趙七斤不喜歡當廚師,所以我爸當廚師的時候,也冇法帶著他。
現在我家裡有了飯館,趙七斤可算找到了滿意的工作。
他說,寶庫,你不給我發工資,我也來。
我爸說,不給你工資,你婆姨和孩子喝西北風?咱是好夥計,怎麼會虧待了你?
此刻。
趙七斤看著我。
“小強,今兒咋冇騎著摩托浪裡個浪,跑飯館乾啥來了?”
我顫著腿得瑟,假裝不愛搭理他。
“看出來了,你小子是找家裡人要錢,一直跟到這裡來了。”
趙七斤拍了我的腦袋。
我都二十歲了,可趙叔當我是孩子。
“七斤,你過來。”
父親低沉說著,然後朝著休息室走去。
趙七斤心領神會,知道有事,很安靜的跟了過去。
我朝著吧檯裡的母親看去:“要不,我去聽聽他們說啥?”
“你爸冇叫你,你在外麵待著就是了。或者你去外麵瞅著,如果有騎著摩托的混子衝過來了,你說一聲。”
“哦……”
我感覺,母親像是在罵我。
因為,我就是個騎著摩托的混子。
摩托開到幾十邁,風吹褲當,夢飛揚。
我站到了飯館外麵,叼起一根菸,朝著藍月亮歌廳看了過去。
歌廳裡走出來一個穿著短裙子,玫紅頭髮的黃米。
圓臉有點好看,年齡應該不會超過25歲。
一次收費,一般都是50元。
黃米一直瞅著我,但我懶得跟她對視。
這種檔次的黃米,幾乎賺不到我的錢。
臨近十一點。
說要來捧場的小狐狸還冇出現。
可是,有幾個小青年走了過來。
都是港風髮型,花襯衫或者背心,牛仔褲或者太子褲。
露在外麵的胳膊,都有刺青。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人,都是跟著老六混的。
警告了老六,不用來照顧生意。
可老六居然讓幾個小弟,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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